回到小孩子身上重新犯规

    未知术
    有一座地图上找不到的城市,它叫404。
    前言:
    很多读者都知道,我的工作室有个员工叫小赵,他来应聘的时候,只是讲了他的一次经历,然后就被录用了,当时我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文凭。
    行万里路和读万卷书的收获是一样的,我相信,他有过一次这么传奇的经历,品格至少不会低下。
    后来,经过小赵本人同意,我把这个故事写了出来,就是这部《未知术》。既然是小说,多多少少不免会有一些虚构成分,你们自行判断真假吧。
    上卷
    引子
    1965年秋季,一支人员齐整、装备精良的地质勘探队,整编消失在我国新疆的西北地区。
    整编消失是什么概念呢?所有人员,所有装备,所有家属……一夜之间人去楼空。
    对于寻常百姓而言,这只是一个遥远的传闻,并没有激起多大的波澜。当时三年自然灾害刚刚结束,大家活得捉襟见肘,哪有闲心关注这些。更何况伊犁暴乱的余波尚在,连校、尉级军官都可以叛逃,一个勘探队的消失只是小巫见大巫。
    与此同时,东北也发生了一系列怪事。
    受“一五”计划影响,在60年代,东北是全国首屈一指的工业基地,技术水平领先于全国。1965年,很多龙头工厂的技术骨干纷纷辞职或者请了长假,其中包括炼钢工、机床工、吊车工……甚至一些模范司机和顶尖厨师也匆匆离开了原来的岗位。
    你可以问问你家里的长辈,他们也许会告诉你,1965年的秋天,在重大历史事件的夹缝中,这些“消失”曾被传得沸沸扬扬。
    现在我来告诉你,所有“消失”都是为“两弹一星”计划服务的,那支蒸发的地质勘探部队和那些离开原岗位的技术骨干,他们秘密集结之后,一头扎进了我国某偏僻地区,从此开始了近乎与世隔绝的特殊工作和生活。
    三十一年后的1996年,响应国家政策,这些人员才完全撤出来,返回了祖国各地。又过了二十年,一颗名为“核城404”的消息炸弹引爆了众多自媒体。这个“没有名字,只有代号,在任何公开发行的纸质地图、电子地图、城市名录、车牌号、电话区号、快递可送达城市列表中都无法找到的城市”,逐渐进入了公众的视野。我们终于了解到,有这样一座城市,有这样一群人,他们为我国核工业的发展做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贡献和牺牲。
    原谅我无法透露这支勘探队的番号,也无法一一说出那些突然被调离原单位的职工的姓名,就算我讲了,你也查不到他们的任何信息。
    那么最早是什么人曝光了这座神秘的城市?
    404内部人员?No。从404撤离的时候,所有工作人员都接到了命令:严守机密,禁止外泄。404城的秘密是从外部被攻破的——某摄影师到某地旅行,根据一些传闻,他迷迷瞪瞪地闯入了一座废城,该城市基础设施的先进程度远远超过了同时期的其他城市。他拍了一些照片,修剪之后公布了其中13张——它们成了404城最早传出来的图像资料。
    也许是怕惹麻烦,这位摄影师并没有透露404的具体位置,这让它变得更加神秘起来。
    错误网页显示的是“404NOTFOUND”,它跟404这个地名似乎有着某种深邃的关联,至少两者都是——未发现、未查明、未检出的。
    下面这个故事讲述的正是七个探险者在404核城的生死经历。
    我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因为我就是那七个人之一。
    我为什么要去404?
    因为404是我的故乡。
    第一章:套路贷
    404。
    它就在北京,就在东五环,就在阳光强撑的黄昏中,就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就在一台银行ATM机里——我的卡上显示着余额:404元。
    我把卡取出来,揣进钱包,离开了。
    初春的北京风很大,充斥着寒意。旁边就是我公司的大楼,玻璃幕墙就像照妖镜一样让我无处遁形——一个表面衣冠楚楚实则落魄至极的编剧。
    穷成今天这副衰样,完全是我咎由自取,不过,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我有个大学舍友,他是个赣南人,我们都叫他老三。那孩子是农村出来的,家里很穷,上小学的时候,他从家到学校要走五里山路,上初中要走十里,上高中要走二十一里……
    我现在还记得老三第一天来我们宿舍的场景。
    我的大学在大连,那天我迎着海风,第一个走进了宿舍,看着其他三个空床铺,开始想象即将出现的三个舍友会是什么样的人,可能有本地的,满嘴海蛎子味,带我吃遍大连所有海鲜;可能有铁岭的,一开口就让你忍不住想笑;有个广东人也不错,我们最初的交流可能有些障碍,但我可以跟他学习粤语,然后去KTV一展歌喉……
    正在憧憬着,一个黑黢黢、矮墩墩的小子就闯进来了。
    我怀着极大的耐心和他交流了二十多分钟,愣是一个字儿没听懂。我当时就想,完蛋了,这以后四年可怎么相处啊?
    这个人就是老三。
    他反复嘀咕一句话,听起来发音是“嘎,气,聊,负”。等我们熟了才知道那是赣南话,意思也是:完蛋了。
    其他两个舍友也来了,没有大连人,没有铁岭人,也没有广东人,但他们的口音好歹能听懂,只有老三跟我们完全不在一个频道里。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最爱开黑打游戏,但老三不会用电脑;我们组团去浴池,他却在水房用水桶浇头;我们出去小酌,他闻着酒味儿就迷糊……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宿舍都是三位一体,自动把老三排除在外。
    然而,大学时光就是这么神奇,毕业吃散伙饭的时候,老三一个人把我们仨喝吐了两回,我迷迷瞪瞪还听见他在说:“咋地了小赵?干哈呢?不能喝你就换啤的!”
    四年过去,老三彻底变成了东北人。但从他走进宿舍门开始,到他卷起铺盖走人,有一点从来没变过——他是我见过的最努力的人。
    一回忆起大学时光总有一箩筐故事要讲,打住,我直接快刀斩乱麻吧,老三得病了,系统性红斑狼疮,听着是个小病,他本人都没怎么在意,结果越拖越严重,最后搞得全身多系统衰竭,最后住进了同济医院,躺进了ICU。
    他跟我一样,刚工作,没什么积蓄,家里更是帮不上他,我就透支信用卡借了他12万。
    不多说了,应该的。大一他就帮我签到骗老师;大二我去夜店装逼把生活费花光了,他把本来应该寄回家里的奖学金给了我,我俩一起煮方便面;大三要不是他给我传答案,我学分都修不够;大四他为了帮我伪造实习证明,自己差点错过面试……
    这12万说是借,我就没想让他还,就算还也得等到他完全康复了再说。信用卡的窟窿很好堵,我把积蓄全扔进去了,然后守住最低还款额拖着,实在拖不住的话,还有一笔编剧费就要进账了。
    然而,老天总会在节骨眼找麻烦——合作公司版权部那个一直跟我联系的女孩突然给我打来了电话,她哭叽叽地说,他们公司赶上了“补税”风波,步履维艰,剧本他们不要了……
    合同都签了,我付出了大半年的辛劳,他们说不要就不要了!
    本来,我跟这个女孩打交道一直很愉快,我们还在酒吧单独喝过几次酒,甚至有些暧昧,我顾不上那么多了,我狗急跳不上墙,翻脸了:“你信不信我告你们?”
    这个女孩突然就不哭叽叽了,她淡淡地说了一句:“国家的权益应该大于你个人的权益吧?”
    我马上就无语凝噎了。
    我完了。
    欠谁的钱都不能欠银行的钱,我会变成失信老赖,连交通工具都坐不了,更别提贷款买房买车了……我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都没心思上班了。
    偏偏这时候我接到了一个电话,那头是个东北口音,他一字一顿地说:“你需要贷款吗?”
    过去接到这种骚扰电话,我一般都是直接挂断,甚至还会骂两句,而这次我突然很想抱住手机狠狠亲几口。
    电话贷款的协议是这样的:我贷款20万,欠条上写的也是20万,但只给我14万,那6万就当利息了。贷款需一周之内还清,否则就开始利滚利。为了堵窟窿,我只能屈从。
    除此之外,我还要正确填写自己的家庭住址和公司地址,甚至连我妈的手机号都被要去了,就差让我脱光衣服举着身份证拍照了。
    我他妈也是病急乱投医了。
    不管怎么说,信用卡我是还上了。
    刚刚松口气,那个东北口音就来电话了。
    “兄die,你该还钱了。”
    我说:“别闹,这才一天。”
    “我借给你的钱是我个人的,现在我有急用,你还我14万就行,利息我不要了。”
    我说:“我又不是印钞厂,你这么急,我上哪儿给你变14万去?”
    东北口音停了停才说:“你想放鹅(讹)?”黑话都出来了。
    我软了:“大哥,我现在真的没钱!”
    电话两头都沉默了。
    过了会儿,对方拿出了解决事情的语调:“这样,我有个哥们也是干这个的,你找他借,先解我的燃眉之急。”
    接着,他给了我那个人的联系方式。
    最后他对我说:“记着啊,我等你是按秒计算的。”
    我从小看港片,自然知道最不能得罪这些放高利贷的人,我只好联系上了他那个哥们,想不到这个人更狠,我只收到了14万,欠条上写的却是28万!
    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套路贷”。“套路贷”虽然违法,但欠条依然具有法律效力。一切都晚了,我拆了东墙补西墙,又拆了北墙补南墙,短短几个月,我终于撞到了南墙上——我已经欠下了99.3万。
    这就是我的卡上余额只剩下404元的原因。
    我是个好人,但没什么好报。
    ……
    我最后的债主是个河北人。
    一周前我就该还钱了,我给他打电话请求缓缓,他说:“没问题。”
    实际上近期我没有任何进项,唯一的指望是拖欠我剧本费的那家公司突然打来电话,告诉我,他们已经度过难关准备拍剧了,财务人员正在给我转账……
    我心神不定地去上班,刚刚钻进车里,就看到三个穿黑色皮夹克的人围上来,我有些警惕地锁上了车门,大声问:“干什么?”
    其中一个留着偏分头的人说:“我们是‘494’的人。”
    我说:“什么意思?”
    “偏分头”说:“你的债务人啊。”
    我还有债务人?拉倒吧,这些人没文化,他们把“债权”和“债务”搞混了。“494”正是那个河北债主的手机尾号。
    我说:“你们想怎么样?”
    “偏分头”说:“跟着你啊。”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怕你跑了。”
    我说:“我不会跑的,你们该干吗干吗去吧。”
    他们就不再跟我说话了。
    从此,我再都没有甩开他们。
    他们开的是一辆破破烂烂的面包车,上面蒙着厚厚的灰,后窗上用手指划出了三个歪歪扭扭的字:等下雨。
    这些人不打人,不骂人,不泼粪,不喷字,总之没有任何触犯法律的行为,他们只是跟着我,从家里到单位,跟我一起打卡,一起上电梯……然后就蹲在公司门口,不喧哗,不打闹,不嗑瓜子,不随地吐痰,一直等到我下班,他们再跟着我一起下电梯,一起打卡,然后开车跟着我一起回家……
    他们对我进行“软勒索”的第一天,全公司都知道了这些人的来由,大家都闷头办公,尽量不看我。我在公司如坐针毡。大Boss找我了,他说:“要不要给你放个长假避一避?”
    长假,这个词颇有深意,如果足够长,那就是“回家”的意思了。我赶紧说:“不用不用,我会尽快解决的。”
    公司大楼的保安赶过他们,他们从来不跟保安发生正面冲突,马上从电梯离开,过一会儿又从步行梯爬上来,体力还超好……
    几天之后,我都认识他们三个了,甚至都知道了那个操着湖南口音的“偏分头”叫什么军。
    这一天我早早就离开了公司,那三个皮夹克一如既往地等在门口,看到我之后,什么军还朝我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我来到停车场,钻进车里,把车发动着了——你会说,都穷成这样了,还不卖车?真不是我矫情,我在北京无依无靠,工作随时可能被领导收走,租的房子随时可能被房东收走,只有这辆车才是属于我的,绝不能卖。退一步说,它也卖不了几个钱。
    我开着车离开公司,本来应该左转,那是我上班来时走的路,但今天我决定直行,绕回家。
    我知道我甩不开那三个皮夹克,我只是想换个路线,换个心情。
    十字路口绿灯闪烁,我轰了一脚油门,打算抢过去,结果,那辆“等下雨”突然从左边别过来,我一脚下去,死死踩住了刹车,副座上的手机都甩到了脚垫上。
    这不是要人命吗!
    我摇下车窗,那辆“等下雨”的车窗早都摇下来了,什么军阴阴地看着我,正等着我开腔。
    我喊道:“来硬的了?”
    什么军平静地说:“你应该朝左转的。”
    第二章:一块来历不明的石头
    我根本不想跟他掰扯这些:“你违章了知道不?”
    什么军指了指地面:“其实是你违章了。”
    我低头一看,“等下雨”是从虚线插过来的,而我为了躲开它,已经压到了实线上——还真是我违章了。
    这时候,又一轮绿灯亮了,后面的车喇叭此起彼伏,奏起了交响乐,而“等下雨”完全没有移开的意思。我只好找个空隙,开上右转道离开了。
    左转和直行都能回家,“等下雨”偏偏像扳道岔一样把我扳到了右转道上。
    我转头看了看,“等下雨”依然不紧不慢地跟在我后面,它的车头几乎贴上我的车尾了。
    这太危险了,我必须下车跟他们好好聊聊了。
    我打开双闪把车停在了路边,“等下雨”也停下了。我下车朝他们招了招手,示意什么军下来。
    什么军跳下车,整整衣领,朝我走过来。刚走了一半,他突然停下了。
    我刚想说什么,背后有人拍了我一下:“哎。”
    我回头看去,是个穿着保安制服的大叔,看上去很眼熟,我看了看四周,终于反应过来了——我来北京租的第一套房子就在旁边这个小区里,而这个大叔正是小区的门卫。
    大叔说话了:“好长时间没见着你了,出差了?”
    我说:“噢,我不在这里住了。”
    大叔说:“我说呢。有你个快递,一直在我这里放着。”
    我这才注意到他手上拿着个文件袋。这种老式小区,门卫室就相当于快递代收点了。
    我明白了,大叔出来给我送快递,那个什么军看到他穿着制服,而且很魁梧,以为我找来了帮手——果然,另外两个追债人也下车了,对着我和保安大叔虎视眈眈。
    我道了谢,接过文件袋看了看,上面没有寄件人,也没有寄件地址,只有收件地址和收件人姓名:北京市朝阳区竞联小区5#-432,小赵。
    小赵是我的笔名,但它不具备法律意义,很多人都可能被称作“小赵”。
    我问大叔:“什么时候寄来的?”
    大叔说:“我记不清了,大概有半个月了吧。”
    我说:“房东也姓赵,会不会是他的?”
    大叔说:“你那个房东在国外,五六年都没回来过了。”
    我一想也是,我之前支付房租都是直接转给中介。
    我又说:“会不会我的下一任租户也姓赵?”
    大爷说:“我去送过几次,里面一直没人,你说你搬走了,那房子肯定一直没有租出去。”
    我再次道了谢,然后把快递拿到车上,朝家开去。
    那辆“等下雨”依然如影随形。
    ……
    还没到家,我在电梯上就把这个文件袋拆开了。
    我之所以这么猴急,是因为我隐隐期盼着某种奇迹发生,刚才我被追债人逼到了一条绕远的路上,就意外收到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快递,这很像某些悬疑剧的开头——我司前些日子就出品了一部这样的套路剧。
    文件袋里竟然装着一块核桃大小的石头,还有一张卡片,我掏出来看了看,背面写着几个宋体大字:珠宝玉石鉴定证书。
    问一下你们,面对我这种情况,你们是先看石头还是先看证书?
    我举起这块石头,借着电梯灯仔细观察起来,它是黑红色的,半透明,里面似乎有水在流动。
    我想起了水胆玛瑙,那是一种名贵的玉雕材料,顾名思义,就是玛瑙里面有水,那水是玛瑙形成的时候流进去的,最后被密封在了里面。
    我心里一动:水胆玛瑙的市价是多少?
    电梯停稳了,我又看了看那张鉴定证书——
    总质量:30.0g。
    形状:不规则。
    性状:黑红色半透明状物体。
    所属种类:金属。
    X光照射结论:未知。
    鉴定结果:未知。
    备注:送检人称之为“错”。
    不用细想,这肯定是个骗局,估计很快就会有人联系我了,说要高价收购它,但我必须先交一笔什么费用……
    回到家之后,我打开了电脑,开始辨别这张鉴定证书的真伪。没办法,谁让孩子穷呢……
    二十分钟之后。
    我张着嘴,瞪着眼,心跳达到了极限——经查证,这张鉴定证书出自赫赫有名的北大宝石鉴定中心!我按照证书编号在官网上查询,真的找到了这块“错”的鉴定记录,网上的信息和证书上的信息完全相符!
    就是说,这块石头和鉴定证书都是真的。
    就是说,连最权威的鉴定机构都不知道这块石头是什么。
    就是说,我无意中获得了一块未知物质,它很可能价值连城。
    ……
    我司最近创意了一个手游项目。
    那是个网络剧本游戏,属于桌游网络化的性质,偏于推理。每位玩家在游戏之前都会得到一个剧本,里面有部分线索,但十分钟之后剧本就消失了,游戏也正式开始。任务地点是一个架空的废城,玩家必须从别人的手中取得线索,或者用有限的金币向系统购买线索,最终到达指定地点者获胜。
    收到“错”的这天晚上,我和同事E驾车去昌平拜见周德东。我司领导希望他担任这款游戏的顾问,属于合作性质。我还想把我刚刚遇到这件奇事给他讲讲,看看他有什么高论。
    京藏高速一路畅通。
    下了京藏高速之后,我跟着导航七扭八绕,来到了一条很偏僻的柏油路上……
    那辆“等下雨”一直跟在我们后头,非常忠诚。
    E问我:“后头那辆车是不是在跟踪我们啊?”
    我说:“我的保镖。”
    路越来越窄了,仅能容纳两辆车通过。
    前面突然亮起了刺目的大灯,一辆脏兮兮的渣土车开过来。这种长年跑工地的大车凶猛如坦克,我赶紧打开双闪,靠边停了。
    它从我旁边怒吼着开了过去,地动山摇的。
    接着,又开过来三辆渣土车,全部开着大灯,我只好一路靠边停。
    看国外的电影,经常会在乡村公路上撞到鹿和袋鼠,看看咱国内,只有渣土车,我觉得自己倒成了鹿和袋鼠,随时都可能被撞到。
    导航的终点在昌平郊外。到达后,我发现这里是个别墅区。
    我联系了周德东的助理季风,门卫放行了,老实说,这里的保安都不一样,身高至少180,长得都跟打星似的。
    那三个追债人终于被拦在了门外。
    这个别墅区的入住率很低,鬼气森森的,一栋栋房子矗立在雾蒙蒙的夜色中,没几家亮着灯,就像被废弃了。
    我还发现,这里的门牌号并不是连着的,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37栋,保姆打开门,引领我们走进了B1的会客室。
    你永远无法想象一个人能“隔路”到什么程度。
    这个姓周的从来不出昌平,而且只在半夜见人。
    本来我们约好晚上11点见面,我和E坐在会客厅里等到了零点,他依然没出现。
    我只好再次联系季风,得到的答复是——周先生在路上了。
    我和E坐在人家家里,就像两个傻子。
    保姆给我们倒了几次茶。
    我注意到他家有电梯。
    我甚至怀疑他正躲在电梯里偷窥着我们。
    12:21分,会客厅的门终于被推开了,周德东和季风走了进来。
    周德东就是百科上的那个周德东,季风就是百科上查不到的那个季风。
    我和E赶紧站起来,各自做了自我介绍。周德东看都没看我们,季风笑着说:“你们可以开始了。”
    E介绍项目的时候,我观察了一下周德东,他跟有病一样,一直在看季风,似乎在思考什么。
    介绍完项目后,他终于开口了:“还可以加一些东西。”
    我故作虚心地说:“请周先生指教。”
    周德东还在盯着季风:“每个人都可以联合另一个玩家,从背后杀人,然后得到这个人的线索。”
    E说:“那有点像狼人杀了。”
    周德东这才转头看了他一眼:“有什么不妥吗?”
    E说:“有版权问题。”
    周德东皱了皱眉:“我只是提供个思路,你们可以做一些改变。”
    E说:“那就是抄袭了……”
    周德东不再说话,继续审视季风的脸了。
    季风对我们露出了很职业的微笑:“好的,剧本我们大致了解了,你们回去吧,明天上午8点30分我会给你们打电话,告知我们的决定。二位辛苦了。”
    我趁机说:“周先生,我最近遇到了一件怪事,希望您能听听。”
    他依然看着季风:“你说。”
    第三章:价值连城?
    我就对他讲了我稀里糊涂收到“错”的事儿。
    讲完之后,他淡淡地问了句:“完了?”
    我说:“完了。”
    他说:“如果你是变相推销剧本大纲的话,我劝你不要写下去了,这个开头很烂。”
    我说:“这是真事儿。”
    接着我就从手机里翻出“错”的照片,递给了他:“就是这个东西。”
    周德东并没有把我的手机接过去,他只是瞄了一眼,然后慢条斯理地说:“我在《罗布泊之咒》里写到了双鱼玉佩,它的材质又像石头又像金属,你可以根据这个思路查一查。”
    他还说我推销剧本大纲,我看他才是变相推销他的《罗布泊之咒》。
    接着他又说:“罗布泊曾是我国的核试验基地,你这个东西很可能涉核。”
    当时我只觉得,作家太能东拉西扯了,事后才知道,他竟然一语成谶!
    季风说:“我听说潘家园内有一些私人的鉴定机构,你可以去那里问问。”
    这个建议就靠谱多了。
    走出会客室,我回头看了看,透过越缩越小的门缝,我看见周德东依然盯着季风的脸。
    季风,你不怕吗?
    ……
    我一整个晚上都没睡好。
    我迷迷瞪瞪做了一个梦,不知道怎么搞的,我竟然跟那个版权部的女孩混进了总统套房,她躺在床上笑盈盈地看着我,我去洗澡了,出来之后一掀被子,床上竟然变成了什么军!他阴恻恻地举起了一块石头,正是“错”,他说:你知道吗?你最大的错就是收到了这块“错”!
    我一下就吓醒了,打开灯,从抽屉里拿出那块“错”,在手上盘起来。
    它可能有重大的科研价值,说不定会在元素周期表里建一座崭新的房子。也许,军队会用它制造核潜艇,医生会用它治疗癌症……
    但对我来说,这块“错”的价值就是“价值”,我只希望它能卖个好价钱,好还账。再这么被什么军纠缠下去,我肯定要神经衰弱了。
    第二天是周六。
    早上八点半,我来到潘家园,走进了一条叫做“现代收藏区”的胡同。这时候,季风打来了电话,表示周德东愿意合作,他还写了一份长达7页的内容构想,用于我们补充游戏情节。这家伙整夜都不睡觉吗?
    他在构想中再没有提到那个类似狼人杀的情节。
    另外,季风很赞赏了我们的版权意识,她说正因为这种做事态度,让周德东对我们公司更有信心了。
    但是,我刚刚跟季风通完话就接到了上司的电话:E不再参与这个项目了,由我全面负责接洽。
    我一下就明白了,那个姓周的真不愧是处女座A型血,容不得半点不同意见,而他的助理还那么虚伪,表面上风和日丽,却在背后捅刀子,以后我跟他们打交道也得小心点儿……我怎么都想不到,不久后我竟然加盟了周德东的工作室,跟他们一起做事了。后话先不提。
    一个20多岁的刀条脸青年鬼鬼祟祟地凑过来:“我有个稀奇的玩意,有兴趣吗?”
    我白了他一眼:“我也有个稀奇的玩意,你有兴趣吗?”
    他说:“我看看。”
    我从背包里掏出一只指纹锁箱子,又从指纹锁箱子里拿出一个首饰盒,又从首饰盒里拿出一个真空袋,最终掏出那块“错”,在他面前晃了晃。他看了一眼之后,很不屑地说:“这就是普通玛瑙,你看看我的……”
    我说:“我没兴趣。”
    然后我把“错”收起来,径直朝前走去。
    刀条脸跟了上来:“你去我哥的店吧,他可能对你的东西感兴趣。”
    我马上意识到,我这个东西绝不是普通玛瑙。我问他:“你哥在哪儿?”
    他说:“我带你去。”
    接着他就把我带进了一家收购奇石的店铺。
    这家店不大,木质装潢,墙上挂着几幅古字画,正中央放着一个柜台,柜台后面是个躺椅,躺椅后面是个屏风,老板正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他三十多岁,却穿着古朴的中山装。我们进来之后,他连眼睛都没睁开。
    刀条脸说:“哥,这兄弟有块石头,你给看看。”
    他这才坐起来,问刀条脸:“你认识?”
    刀条脸说:“刚认识。”
    我把那块“错”拿出来,递给了这个老板。
    他接过去看了看,皱起了眉头:“你这东西哪儿来的?”
    我说:“祖传的。”
    老板说:“有鉴定吗?”
    我立刻把鉴定证书递给了他。
    他接过去看了看,对我说:“你等一下。”
    接着他就去了屏风后面,搬出了一台很像缝纫机的机器,插上电,然后把那块“错”放在了上面……
    机器运转了一阵,吐出了一张全是英文的纸。老板拿起来端详了一会儿,又朝外看了看,突然问我:“那三个人是你的朋友?”
    猜都能猜到,肯定是那三个追债的尾巴。
    我含含糊糊地说:“嗯。”
    老板说:“我就不绕弯子了,500。”
    我说:“我就是想弄清楚它是个什么东西。”
    他说:“老实说我也不确定它是个什么东西,正因为不确定我才出500,就买个新奇。”
    我说:“谢谢,我再转转吧。”
    还没等我离开,他又说话了:“我也不打太极了,10万,一口价。”
    不到10秒钟,他居然把价格翻了200倍!我知道这块“错”可能值点钱,但没想到它值这么多钱,30克居然能卖到十万块钱,这可比等量黄金足足贵了10多倍!
    我突然不敢出手了。
    我的心里始终绷着一根弦,这块“错”虽然寄给了我,但它终究不是我的,它越贵重我的心里越没底。
    我把“错”放回真空袋,放回首饰盒,放回指纹锁箱子,然后说:“我不会卖它的,不是钱多钱少的事儿。再见。”
    老板并没有挽留我,他递给我一张带着二维码的名片:“老实说,它可能价值连城,也可能一文不值,这跟赌石一个道理。你要是想好了就联系我。”
    我走出店铺之后,那个什么军走了过来:“你这是要卖什么宝贝啊?”
    我掏出那块“错”,对他说:“要不你问问你老板,我拿它抵债行不?”
    什么军停下来,远远地看了一眼,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没人说欠债还石头。”
    我接着朝前走去,他们马上跟了上来。
    我回过头去,有些不耐烦地说:“你们跟着我可以,但能不能离我远一点儿?”
    什么军说:“我们有明确规定,十三步。”
    我看了看地面,矫情起来:“你看这是十三步吗?”
    他朝我走过来,嘴里数着:“一步,两步,三步……”
    妈的,虽然他最后跺了两个小碎步,但确实是十三步,然后我就跟他脸贴脸了。
    我说:“你这样我没法正常生活了啊!”
    什么军不说话了,另外两个追债人笑起来,其中一个说:“我们的工作目标就是为了让你没法正常生活啊!”
    我四下看了看,然后说:“咱们唠唠吧?”
    什么军说:“可以啊,但我们只能回答当事人三个问题。”
    我说:“你是哪儿的人?”
    我打算跟他套套近乎,让他理解一下我的苦衷。
    他说:“内蒙的。”
    一口湖南话怎么可能是内蒙人!
    我不想把三句话都浪费在这个无聊的问题上,接着问:“你跟过多少人了?”
    他想了想说:“我跟老板干四年了,数不过来了。”
    我说:“如果对方就是不还钱,最后你们会怎么样?”
    他说:“这是第四句了。”
    我说:“胡扯,明明是第三句!”
    他不说话了。
    我突然变得一根筋了,大声说:“我第一句问的是,你是哪儿的人?你说你是内蒙的,对吧?我第二句问的是,你跟过多少人了?你说数不清了,对吧?我第三句问的是,如果对方就是不还钱,最后你们会怎么样?你就说这是第四句了!”
    他还是不说话。
    我说:“玩赖就没意思了。”
    另一个正在玩手机的追债人抬头看了我一眼,操着一口广东或者广西口音说道:“咱们唠唠吧?”
    我说:“没问题啊!”说完才意识到,我那句“咱们唠唠吧”也算一句!
    OK,那就算了吧,谁都别搭理谁。
    ……
    回到家,我开始查阅稀有金属的价格。
    去年,有一块来自月球的碎石在纽约拍卖,其中富含多种稀有金属,重量0.02克,估价100万美金。
    前年,一篇名为《全球最贵金属——比尔·盖茨也买不了几克》的文章火爆自媒体,文章中介绍了一种名为“锎”的稀有金属,1克估价是两亿美金……
    我又瞄了一眼旁边的鉴定证书,这么一看,那个老板开价10万,实际上是在坑我。
    电脑突然黑屏了,不管我怎么敲都没用。过了会儿,屏幕重新亮起来,黑色的界面上出现了几行绿色的英文,似乎是个什么论坛,我试着点了点,没有中文字,而且很多英文词汇都很生僻,我基本看不懂。
    我滑了几下鼠标想退出,可电脑根本不受我控制,域名也由原来的.com变成了.onion。
    我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词——暗网。
    第四章:暗网
    据说,互联网上只有5%的信息是可以搜索到的,而另外95%都是暗网信息,里面充斥着诸多反人类的活动。但数据显示,暗网里最多的是***和金融等方面的内容,排在后面的是和黑客,真正的暴力很少。
    我用我有限的英文水平试着搜了搜“错”这个关键词,果然蹦出一则收购信息——
    本人有家族遗传病史,需要“错”进行放射治疗,1盎司18比特币。非诚勿扰。
    此人的头像是空的,名字只有两个字母:Ta。
    我点开Ta的对话框,紧张地敲下了一行字——我有“错”,怎么交易?
    对方很快就回复了:先发照片。
    我赶紧把“错”的照片发了过去。
    等了会儿,对方突然说:把你的比特币账户发给我。
    啥是比特币账户啊?
    我手忙脚乱地上网查了查攻略,然后照葫芦画瓢注册了一个——严格来说,比特币没有账户,只有地址,当你注册完成之后,网站会自动生成一个地址,那就是比特币的在线钱包。
    你必须牢牢记住你的账号密码,一旦忘了就永远无法追回了。
    比特币转账有很多好处,最直接的好处就是它不需要任何手续费,对我来说这太重要了。
    我把地址发过去之后,不到两秒钟,我的钱包里多就了2比特币,当日汇率1比特币约等于8000美金……
    我当时都方了。
    老实说,那一刻我并没有觉得多幸运,反而怀疑自己掉进了一个陷阱。
    这会是一个什么样的陷阱呢?
    我怔忡了几分钟,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反正钱是实打实的,管它呢!
    我手机和电脑同时操作,赶紧把比特币兑换成了人民币,我卡上仅剩的那404块钱就像土渣地基上突然盖起了100层摩天大楼,它一下就被压得不见踪影了。
    我太激动了,急需抽支烟冷静冷静,于是我跑下楼去,到便利店买了一包软中华,顺便又买了一瓶洋酒。从便利店走出来,那三个追债人就出现了。我没有躲避他们,反而迎了上去,兴高采烈地说:“去我家喝点儿,庆祝一下?”
    三个人都愣愣的。
    什么军说话了:“我们工作时间不允许喝酒。”
    我说:“那你们把酒拿去,回家再喝!”
    什么军有些疑惑:“庆祝什么?”
    我说:“我有钱了,你们要收工了!这段日子我对你们照顾不周,多担待啊!”
    什么军看了看两个同伴,然后低声对我说:“那祝贺你啊。”
    我把酒塞给他,“噔噔噔”地跑回家去,又坐到了电脑前。暗网上那个人给我发来了一串地址:北京市朝阳区通惠河大街胥构大厦606号。
    这人竟然就住在朝阳区。
    对方说:2比特币是订金,你把石头寄过来,我支付你尾款。
    我回复了个“好”,然后马不停蹄地叫了个闪送,把石头给他发了出去。石头脱手的一瞬间,我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
    吃晚饭的时候,我心里一直默念着:30克约为1.06盎司,30克约为1.06盎司,30克约为1.06盎司……
    吃过晚饭,我的比特币账户里又多了17比特币,加上之前的2比特币,全部换成人民币之后,一共是1044620元!
    我感觉自己在做梦。
    掐掐大腿,疼,疼得那么甜蜜。
    那个Ta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收到,多谢,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你将来会成佛。
    我回:多谢您!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您才是佛!
    信息已经发不过去了。
    我迅速联系上了那个河北债主,告诉他我要还钱了,由于银行有限额,我只能分批次转给他。
    紧接着我去洗了车,又去沃尔玛买了一大堆日用品和零食,还有玫瑰花瓣和一箱牛奶。回到家,我把冰箱塞满,又把玫瑰花瓣和牛奶倒进浴缸,再放上热水,舒舒服服泡了个澡。
    这叫什么?挥霍!
    从浴缸里出来,我稍稍冷静了一些,打开计算器算了一会儿,我发现还清所有债务之后,还剩几千块,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一系列破事儿终于要结束了。
    高兴归高兴,我心里那个担忧又渐渐浮现出来——这块“错”是谁寄给我的?
    我盯着电脑思索起来,当时我没有进行任何操作,为什么突然进入了暗网?难道我搜索过“稀有金属”,暗网通过我的缓存cookie主动给我推送了页面?
    我又看了看那个收货地址:北京市朝阳区通惠河大街胥构大厦606号。
    胥构,胥构,胥构……
    虚构……
    我感觉自己好像被骗了,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自己的账户,实打实的钱,绝对不掺水。
    我赶紧联系上了那个闪送石头的小哥,问他是怎么找到收货人的,他告诉我,他在导航上没有搜到对方的地址,于是打了对方的手机,对方约他在东四环的一个天桥上见了面。
    小哥还有点愤愤不平:“我这电动车怎么上四环?我是打车给他送过去的!”
    我问:“那人长什么样?”
    小哥说:“就是个普通男人,二十多岁,一米七到一米八的样子。”
    嚯,这个身高囊括了北京市百分之八十的男性。
    我又问:“他说话什么声音?”
    他说:“普通话啊。大哥,是不是配送出什么问题了?你有事儿直接跟我说,千万别联系客服,只要你联系他们,他们就默认我被举报了……”
    接着,我也给收货人打了个电话,竟然欠费了。
    这保密工作堪比谍战片。
    我又想通过比特币转账记录找到对方的蛛丝马迹,无疑失败了,比特币交易系统简直是铜墙铁壁……
    最后,我发现我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查不出来,只能重装系统,全面杀毒,但我知道这只是聊以罢了。
    我打开微信,在通讯录上下翻找了好几圈,终于选定了Asa的对话框,给他发了一条语音:我说我一天挣了一百万,你信吗?
    Asa跟我一样大。我俩好到什么程度呢?这么说吧,我妈去年过冬穿的保暖内衣都是他给买的。
    Asa给我发了一张余额的截图:我只有你的百分之一。
    实际上,Asa是个富三代,现在正在家里的企业实习,随时准备接手公司。他身高1米8,皮肤白白净净,二八分发型,从不染色,但永远梳得整整齐齐。由于经常出入各大投行和一些金融机构,所以他每天都西装革履,很正式。平时,他总是戴着一副耳机,你以为他在听音乐,其实他一直在听励志类的成功学。Asa的爷爷对他的教育达到了苛刻的程度,他简直就是一部行走的法典,很守规矩,从不出格,生活也非常朴素,我相信他的卡上真的只有这么多钱,那应该是他积攒的工资。
    接着他问我:“哎,你怎么突然发财了?”
    我说:“我能告诉你吗?”
    ……
    我是被大清早的鸟叫醒的。
    这一觉睡得太踏实了,梦里的画面毫发毕现,非常清晰。
    没有闹钟,没有起床气,也没有宿醉的酒精残留。时间是6:20,窗外是正在苏醒的首都,一切都生机勃勃。
    我下楼去吃早餐。
    楼下地铁站左边是一排排共享单车,无数妆容精致的女白领,穿着高叉裙,挎着名牌包,骑车赶到地铁站,然后再排队进去坐地铁;地铁站右边是一圈低矮的棚户区,开了很多不起眼的早餐店,其中一家挂牌“京城豆腐脑一绝”,一位非一线城市的老板娘,端出了非一线城市的笼屉,笼屉冒着非一线城市的锅气。
    太早了,路上的车辆稀稀拉拉。
    我吃了一碗美味的豆腐脑,然后就去上班了。我司一直奉行“996”的工作制度,长此以往,我都被压榨习惯了,经常把周日当周一过,要是哪个周日突然放假了还有点不自在。有位著名企业家说过——员工能“996”是修来的福报。当时这句话在网上引起了轩然大波,我还跟风Diss过这种不把员工当人的老板,但是回到现实中,白领在加班,主管在加班,部门经理在加班,就连大老板都在加班……每个人都在奔跑,连走路都会被落下,我就更不敢稍息了。
    我开车离开住所之后,车流渐渐变大了,马路上的喇叭此起彼伏,北京又恢复了面目可憎的模样。
    来到公司第一项工作是开晨会,公司大小Boss都在,大家正在审核我们部门的剧本提案。突然,会议室的门被一脚踹开了,三个穿着黑色长款风衣的高大男子吵吵嚷嚷地走进来,他们讲的是江浙一带的口音。
    我不合时宜地想起一个段子:某人接到诈骗电话,那头说:雷猴啊,饿们似东北滴黑涩会啦,雷滴蛾子在偶们手上啦……
    公司前台的小姑娘紧紧跟在这些人的身后,哭哭啼啼地说:“你们再这样我报警了啊!”
    嚯?这是什么套路?前两天我刚刚被软勒索,这会儿公司竟然来了“黑涩会”!我估计是哪个小年轻把人家老婆给睡了,人家老公带人找上门来了。
    万万没想到,这三个人径直来到了我背后,接着,三支射钉枪齐刷刷地对准了我的脑袋。
    第五章黑风衣三人组
    我认识,那是燃气射钉枪,威力比电动射钉枪大多了,几乎能把人射穿。
    我根本来不及害怕,我懵着。
    正在会议桌最前面侃侃而谈的大Boss说话了:“小赵,怎么回事儿?”
    我赶紧站起来说:“没事儿没事儿,我来处理……”
    接着我对他们小声说:“我们出去谈好吗?”
    一个说:“就在这里说。”
    看来他是领头的,1米8几的个头,短寸,一字眉,单眼皮,长脸。
    大Boss对小Boss说话了:“报警。”
    领头的把目光转向了大Boss:“出警需要3分钟,3分钟足够我们解决所有事情了。”
    大Boss清了清嗓子,通过小话筒对与会者说:“会议暂时结束,所有女士都回到工作岗位去,男士留下。”
    我差点感动哭了。
    平时这个大Boss吝啬至极,对我也爱答不理,没想到他突然这么有担当!我有些后悔之前总在背后黑他了,他现在对我这么好,差补少点就少点吧,交通费不报销就不报销吧,加班费克扣就克扣吧……
    我打量了一下黑风衣三人组,没看到那个什么军。
    我说:“那个什么军呢?”
    领头的说:“什么什么军?”
    这是换了一个讨债组?
    我说:“我跟你们老大谈好了,钱一次打不了那么多,我正在分批还。”
    领头的说:“少废话,石头呢?”
    我一愣:“什么石头?”
    领头的说:“门卫说快递被你拿走了,你装什么糊涂!”
    我晕了一下:“你们老板……姓赵?”
    领头的说:“你管得着吗?”
    我不甘心,又说:“你告诉我,他是不是姓赵?”
    领头的说:“姓赵的是他的机要秘书,他住在竞联小区!你是不是拖时间等警察来啊?”
    这时候我只能强装镇定了,我对大Boss说:“领导放心,不是钱的事儿,这里面有误会。”
    接着我又对领头的说:“我确实收到了一块石头,我以为那是寄给我的。但是现在石头不在我的手里,等警察来了我们一起去派出所,我会一五一十讲清楚的。”
    领头的说:“你拿了我们的东西,现在我们要你把它还给我们,这么简单的事情还需要占用警力资源?我就问你,我们的石头呢?”
    我说:“我把它卖了……”
    领头的一愣:“你卖给谁了?”
    我说:“暗网上的一个人。”
    领头的说:“你现在就打开暗网,把他给我找出来。”
    我说:“我要是能打开,那还叫暗网吗?”
    领头的说:“你找不着他,我们就只能找你了。”
    我都快哭了:“这样,你们给我留个电话,只要我找到他立刻联系你们。”
    射钉枪离开了我的后脑勺,领头的拍了拍我的脸,说:“不用留电话,我们随时都能找到你。我给你三天时间,你不还石头,我们就要你的命。”
    说完他一挥手,黑风衣三人组就离开了。
    领头的走到门口又补充了一句:“今天算第一天。”
    ……
    警察来了。
    他们把我带回派出所做了笔录。
    公司前台小姑娘陪我一起去的,她主诉了黑风衣三人组闯入公司的暴力行为,而我则把“错”的事情如实讲了一遍。
    我讲完之后,民警首先对我进行了批评教育——暗网交易是违法的。接着,他们谈到了这起纠纷的关键——那块石头,虽然黑风衣三人组的做法不对,但我也不该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出售,必须立刻把它拿回来,原封不动地归还给人家。
    走出派出所,我的心情十分沉重,我上哪儿去找回那块石头啊!
    前台小姑娘跟在我身后,刚走出两步就停下了。我回头看了看她,发现她的表情有些不自然,连耳朵根都红了。
    这是什么情况?不会是被我在公司的沉着冷静打动了,要跟我告白吧?
    我柔声细语地问她:“你怎么了?”
    她扭扭捏捏地说:“领导让我通知你,你不用回去上班了。人事部门的相关通知已经发到了你的邮箱里,你明天去办一下手续就可以了。”
    ……
    我就这样失去了我在北京的第一份工作。
    你见过从下午六点开始在酒吧喝酒,一直喝到半夜十二点半的吗?
    你应该去后海看看我。
    本来我想找个人陪的,可是Asa有事儿。
    我的车是外地车牌,六点钟之前,我迷迷瞪瞪地开着它进了二环,还被交警拦下来扣了三分,并勒令我把车开出去,我只好把车开回家,又打车来了后海……外地车限制太多了,想起这些,本来决定要走的我又开了一瓶酒。
    喝完之后,我知道自己该回家了。
    后半夜的后海基本打不到车。我顺着石板路刚刚走出胡同,一辆说不清颜色的轿车就停在了我旁边,它的前玻璃上亮着小红灯,这是北京的黑车标志。
    司机问:“去哪儿啊爷们儿?”
    我:“龙泽小区。”
    司机:“70,上车就走。”
    我探头看了看,后座上还坐着两个人,我说:“拼车?”
    司机:“45,一口价。”
    这个价格相当良心了,我钻进去,一屁股坐在了副驾上。
    车窗摇上,车门落锁,还没等我明白过来,司机已经熄了火,关上车灯,直接下去了。
    我正想问问怎么回事儿,后座就伸过来一双手,死死掐住了我的脖子。
    绑架?
    我本能地想打开车门,背后却传来了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石头呢?”
    正是黑风衣三人组那个领头的。
    我艰难地说:“这才第二天啊!”
    他说:“就是说你还没有拿到,对吧?”
    我说:“没拿到……”
    他说:“你还剩一天了。你知道的,我们随时都可以找到你。下去吧。”
    ……
    天亮之后,我直接去了派出所。
    接待我的民警年纪不大,胖乎乎的,做笔录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如果他脱了这身警服,也遇到了跟我一样的事情,他会怎么办?
    我说:“这伙人穷凶极恶,说不定哪天就会去抄我的家。”
    这位民警说:“那你最好在家里装个监控,以便收集证据。”
    离开派出所,我马上去买了两个探头,一个安在了家门口,一个安在了客厅。
    接着,我去公司办理了离职手续。在人事部,我据理力争,甚至还叫来了财务部的领导,终于要回了我的差补、交通费和加班费。
    接下来,我总算知道为什么电视剧里离职的人都要抱一个大纸壳箱子了——真的很好用。
    回到家门口,我突然停住了,我看见门外的墙上密麻麻射了很多钉子,组成了一个歪歪扭扭的“警”字,而且,我的门虚掩着!
    我马上退到了安全通道里,打开了关联探头的手机App,先看了看家里的实时画面,没有人。接着我又看了看储存的录像,两个小时前,黑风衣三人组果然出现了,他们撬开门之后,入室翻找了半个多小时,当然一无所获,最后,他们在门外的墙上射了很多钉子,然后才悻悻地离去。
    走的时候怎么能不关门呢?真没素质。
    我走进家门,把箱子放在地上,关上门,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这是我租的房子,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一些版权合同,它们散落了一地。
    我在沙发上坐下来,一时有些恍惚,短短几天,我怎么会经历这么多传奇的事情?
    突然,我的目光射向了卧室。
    我有个习惯,为了让空气更通透,我从来不关卧室的门,现在怎么关上了?
    我轻轻拿出手机,重新看了看储存的录像,黑风衣三人组只有两个人离开了,还有一个人呢?
    我立刻抓起手机和车钥匙,然后轻手轻脚地退到了门口,这才问了声:“谁?”
    卧室里死寂无声。
    我又说:“我喊人了啊。”
    终于,我听见我的床“吱吱呀呀”响了两声,似乎有人在上面翻了个身。
    我不敢停留,转身就朝楼下跑去。
    几分钟之后,我气喘吁吁地冲进停车场,坐到车里,正想打电话报警,突然收到了一条短信——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你是和尚,我在庙里。
    我想了想,把电话拨了过去,怒气冲冲地喊道:“你是谁?”
    接着我就听到了那个领头的声音,他说:“你这床垫子的质量太差了。”
    我说:“你想干什么?”
    领头的说:“我还在你的床头柜里看到了三盒套套。我很困惑,如果你经常用到它,不会存这么多;如果你不经常用到它,那你买这么多干什么?”
    我的火气已经冲破了天灵盖:“你给我滚!”
    他说:“对了,我还在你的枕头下摸到了一把折叠式水果刀,你用它当武器吗?这种水果刀只会让你自残,我还是推荐射钉枪,它不属于管制器械,却能射穿10米外的门板。不说这个了,我还在厨房看到了你老家寄来的东北大米,嗯,那米颗粒饱满,晶莹透亮,很赞。”
    我忽然意识到,那袋大米上有我妈的地址。
    第六章我要去404
    我就像被人抽掉了脊梁,就那么傻傻地举着手机,沉默着。
    领头的说:“今天是最后的期限,石头呢?”
    我说:“还没到半夜12点好不好?”
    领头的说:“所以刚才你回家的时候我才没有动手。”
    我软踏踏地说:“咱们商量一下,我赔你们钱吧。”
    领头的说:“你打算赔多少?”
    我说:“一万。”
    我也够黑的。
    领头的笑了:“你没诚意。”
    我说:“十万?”
    领头的接着笑:“就你这么满嘴跑火车,我会相信你?”
    我说:“一口价,十一万。”
    他不笑了,很严肃地说:“一百万都不成,我们只要石头。”
    停了停,我一字一顿地说:“你丫真是个孙子!”
    他马上说:“对啊,你们欠钱的永远都是爷。”
    我说:“我明说吧,我肯定找不回那块石头了,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他说:“那我也要等到半夜12点。”
    停了停,我突然说:“你们打算用什么方法弄死我?”
    领头的愣了一下,他显然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过了会儿才开口:“你希望我们用什么方法弄死你?”
    我说:“这个主要听你们的。”
    他竟然笑了一下:“到时候看现场条件吧。”
    我说:“谢谢你回答我。”
    挂断电话之后,我低头揉了一会儿太阳穴,接着拨通了Asa的电话:“你在家吗?我摊上事儿了。”
    ……
    奔赴Asa住宅的途中,我又报警了,110指挥中心和派出所民警交替给我打电话播报情况,我几乎看了一场现场直播,结果是——我家早都人去楼空,民警扑了个空。他们把案子转给了打黑除恶办,微博蓝V“平安朝阳”也发布了相关通报,我第一次知道了那个领头的名字,他叫张本利。
    很快我就来到了Asa家。
    这是个大户型Loft,智能家居全覆盖,Asa正在客厅穿着睡衣看书,是的,哗啦啦的纸书。
    我坐在他对面,把最近的事儿一股脑儿讲给了他。
    他沉思了片刻才说:“那东西明明不是你的,你为什么……”
    我说:“得得得,我来可不是听你说教的!”
    Asa想了想说:“反正你必须要找到暗网上的那个买家,把那块‘错’要回来,钱的事儿我帮你解决。”
    我说:“我上哪儿找他去?就算大海里捞针我都会去试试,问题是现在我连大海都找不着。”
    停了停,Asa突然说:“我知道哪里有这种‘错’。”
    我的心一抖:“你知道?”
    Asa说:“你确定它叫‘错’吗?”
    我说:“确定!”
    Asa说:“鉴定证书呢?”
    我说:“我快递给那个买家了。”
    Asa说:“我只是担心不是同一种东西……”
    我急叨叨地说:“肯定是同一种东西!你快说哪里有?”
    Asa说:“404。”
    ……
    404。
    它虽然是我的故乡,但我根本不知道它具体在哪儿。
    现在,你打开搜索引擎,搜索“404城”,会发现信息浩如烟海。其中比较权威的应该是某百科,它会问你,你要找的是不是“中国核工业总公司第四零四厂”?
    通过这个词条,你大概可以了解到——中国内陆深处有四座核工业城市,404是其中之一,为满足国家铀矿地质事业的战略需要,筹建于1957年,因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打破了美帝霸权主义的核垄断和核讹诈而辉煌。
    搜索引擎中还会出现一些其他信息,都在用力描写404的细节,就像用放大镜观察一张巨大的画,让你总是看不清它的全貌。
    另外,只要提及404的具体位置,报道里大都语焉不详,一笔带过。
    作为一个编剧,我很清楚,细节描写是为了突出真实性,但细节过于密集就会令人生疑,就像一个魔术师,他不断逗引你注意他左手的小指头,实际上那是在掩护另一个操作——他的下半身正在被运走。
    2016年,一篇名为“核城404”的文章引爆了众多自媒体,这个地方的神秘之处在于——在任何公开发行的纸质地图、电子地图、城市列表、车牌号、电话区号、快递可送达城市列表中都无法找到它。
    1996年,政府宣布:暂停核试验。除了为数不多的留守者,其他人员全部撤出了404城,这座历经辉煌的城市逐渐被废弃。
    这一年发生了不大不小两件事:第一件,我过一岁的生日了;第二件,我的父亲在撤出404的前夕,因公殉职。
    没错,我父亲是404的员工。他是北京人,大学毕业后进入404工作,户籍随之转入404。后来,国家后勤工作做得好,把他大学的相好——也就是我妈,也接到了404,两个人在404结婚,生下我。
    父亲去世之后,由于母亲是吉林人,她带着年幼的我被安置在了吉林省白城市。
    后来我去大连读大学,有一天我妈突然告诉我,她意外地联系上了我爸一位故友的儿子,他也在大连读书,学法律。这个人就是Asa。我俩的经历极度相似,他的父亲也在那场代号为“919”的事故中殉职了,因此,我跟他一见面就成了兄弟。毕业后,我随着“北漂”一族来到了北京,Asa也来了,参与到了他的家族企业中。
    时间再往前,1990年12月25日,英国科学家蒂姆·伯纳·李首次成功通过Internet实现了HTTP代理与服务器的通讯。
    HTTP协议是所有网页交互的基础,其中有一条错误代码意味着返回,表示找不到该网页,这个代码就是“404:NOTFOUND”。这位万维网之父想不到的是,在遥远的大洋彼岸,在中国某地有一座城市也叫做404。两个404的特征也惊人地吻合,都是“无法被找到”。
    再往前30年,也就是这座无法被找到的城市刚刚筹建的时候,那段时间,东北很多骨干技工或请假或辞职,而隶属新疆军区的一整队地质勘探人员也神秘消失,原来他们都去了404,“献完青春献终身,献完终身献子孙”……
    ……
    我怎么都想不到,Asa竟然给我提供了一个这么重要的信息——“错”来自404!
    我有些昏眩:“你怎么知道?”
    Asa说:“我听乾叔说过。”
    我见过乾叔,他最早也在404工作,搞宣传,他和Asa的父亲是好友。“919事故”发生后,404就开始了大撤离,Asa的爷爷认了乾叔做干儿子,并在公司给了他一个职位,当秘书,一直干到现在。如今,他已经成了Asa家族企业的总管家。我还见过乾叔的太太,我管她叫扈阿姨,扈阿姨最早也在404工作,当时她是防疫站的大夫。
    我说:“那我马上去一趟!”
    Asa说:“你以为你想去就能去?”
    我眨巴了两下眼睛:“为什么不能去?”
    Asa说:“你知道它在哪儿吗?”
    我不说话了。
    Asa说:“你等一下。”然后他拿起手机,给乾叔打了个电话,约乾叔半个小时后见面。接下来他对我说:“你别冲动,我跟乾叔再核实一下,如果没问题,我陪你去。”
    我赶紧说:“你是做大事的人,我可不想耽误你的时间,还是我自己去吧。”
    Asa说:“‘错’也是商机啊。如果真找到了,我可以投资开发它。”
    我说:“你家企业那么大,还用你折腾?”
    Asa很严肃地说:“我在这个企业里就是个少爷,很多人觉得我是吃软饭的,我早就想自己干出一番名堂了。”
    聊了会儿,我百爪挠心地说:“乾叔怎么还不到?”
    Asa看了看手机,说:“应该快了。”
    我站起来,走到窗前朝外看了看,Asa把双手放在胸前朝下压了压,然后长长吐了口气:“静下来。”
    我坐在了沙发上,不停地搓手,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实际上十几分钟之后乾叔就到了。
    Asa去打开门,叫了声:“乾叔。”
    乾叔穿着一身唐装,大步走进来。不知道是不是当年受到核辐射的影响,他虽然刚刚50岁出头,但头发全白了,看上去仙风道骨的。不过,他面色红润,眼睛永远那么亮,就像个永动机。
    我赶紧走过去跟他握手,他的手劲儿依然那么大。我特意低头看了看,他的手背上血管突出,就像多年老榕树的气生根。
    Asa去酒吧间倒了三杯咖啡端过来,三个人都坐下了。
    Asa简单介绍了一下我的情况,然后开门见山地问乾叔:“404真的有‘错’吗?”
    乾叔说:“有。”
    我的心“扑通”一下。
    接着乾叔问我:“你有那种石头的照片吗?”
    我马上拿出手机,翻出“错”的照片递给了他。他接过去,从口袋里掏出一副眼镜戴上,然后举着手机端详起来。
    我的心“嘭嘭嘭”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他看了很长时间,终于把手机还给了我,吐出了一个字:“错!”
    我懵了,不知道他的意思是对了还是错了。
    我眼巴巴地看着他,他说:“就是它。”
    我顿时激动起来。
    Asa问:“404有这种矿?”
    乾叔点了点头:“1996年,勘探单位曾在地下发现过一种未知矿藏,但404的设备检测不出那种物质的属性,于是给它定名叫‘错’,打算把样品送到北京去检测,然而,当时404已经开始大撤离,形势有点乱,这件事就被无限期地搁置了。”
    Asa说:“现在小赵被人威胁,我打算陪他去一趟404,找到这种石头,乾叔,您觉得有没有可行性?”
    乾叔把手一挥,说:“去吧,年轻人就应该冒冒险,在你们这个年纪,就算受到挫折成本也是最低的。但你不要告诉老爷子,他现在身体不太好。你知道,你父亲就是在404牺牲的,老爷子对那个地方有阴影。”
    没想到,Asa立刻摇了摇头:“我要告诉他的。”
    乾叔说:“他一定会阻止你。”
    Asa说:“您放心,我来解决。”
    我压制着内心的喜悦,问乾叔:“我们怎么去?”
    乾叔说:“它的位置在辽宁、吉林两省的交界处。”
    我说:“具体呢?”
    乾叔说:“当年我们进去坐的都是封闭的军用卡车,然后就禁止外出了,所以我也说不准。”
    我说:“那范围可就大了,我们上哪儿找去啊?”
    乾叔说:“我给你们一个地名,它是进入404的关键。”
    我盯住了他。
    他说:“沟镇。”
    第七章404城和404网页
    乾叔说:“你们找到沟镇,基本就接近404了。”
    我马上在地图上搜索沟镇,竟然查无此地。
    我说:“乾叔,您确定它叫沟镇吗?”
    乾叔说:“我确定,沟壑的沟,镇子的镇。”
    我又搜了一下,还是没有,只搜到了蔡家沟镇,老头沟镇,百草沟镇,苇子沟镇,岔沟镇,黑沟镇……
    我说:“会不会改名了?”
    乾叔说:“那我就不知道了。”
    Asa说:“到了再找吧,一定找得到。”
    乾叔说:“404是一座废弃了23年的核工业城市,那里的环境和生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异变,你们要小心。而且它至今都是个禁区,你们进去了千万不要乱闯,直接去办公大楼找一个叫王洪亮的人,他是那里的留守人员,然后提我的名字,他会帮助你们的。”
    我说:“我在网上看到过一张404的照片,那是个杂货店,门上有个手机号——138043XXXXX,而043X是吉林的区号,404会不会在吉林界内?”
    乾叔说:“那照片肯定是假的。当时手机还是个稀罕玩意,而且都是七位数的。”
    我又说:“我还在网上看过,2000年的时候,有个陕西人给东北的姑姑打电话,结果拨错了,在区号前多拨了一个4,就变成了404XXXXXXXXX,没想到拨通了404……”
    乾叔说:“你不要相信网上那些传闻。404都是内部电话,只有三位数。”
    我还是不甘心,接着说:“我还听说,用卫星也看不到404……”
    乾叔说:“那因素可就多了,1979年,联合国环境规划署就发现中国东北的本溪‘失踪’了,后来才确定那是大气污染的原因。”
    我说:“404不会有污染吧?”
    乾叔模棱两可地说:“有些东西是肉眼看不见的。”
    接着,他又叮嘱了我们很多事情,Asa都一一记在了手机上。
    乾叔离开的时候,低声说了句:“记住,安全第一。”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刚刚送走乾叔,Asa就去另一个房间给他爷爷打电话了,半个钟头之后,他出来了,我问他:“怎么样?”
    Asa说:“搞定。”
    哈哈,再见吧494!再见吧什么军!再见吧张本利!再见吧大Boss!再见吧剧本!我现在只剩下一件事了——开足马力奔赴404!
    接下来,Asa把我留在家里,一个人出去采购旅行物品了。我不敢出去,现在张本利还没有跟我说“再见”。
    趁此机会,我给我妈打了个视频电话。
    那头“哗啦哗啦”响个不停,我以为是信号不好,仔细一听,那是自动麻将机洗牌的声音,画面里是一张“发财”。
    我妈的声音传了过来:“你个白眼狼,还知道给我打电话啊。”
    我翻了个白眼:“妈,我有事儿跟你说。”
    我妈喊了声“二条”,然后说:“你说吧,我能听见。”
    我说:“你别玩儿了,你出来,我真有事儿。”
    我妈很不情愿地把位置让了出去,接着,我从手机屏幕上看见了她的脸,她刚烫了个新发型,显得很年轻:“说吧,你个烦人精。”
    我说:“你再跟我讲讲404呗。”
    我妈说:“我从你小学讲到你大学,还没听够啊?哎,你咋突然对它感兴趣了?”
    我说:“你别管了。”
    我妈说:“你肯定有事儿。”
    我突然问:“你真不知道404在哪儿?”
    我妈说:“连职工都不知道,更别说我们家属了。”
    我说:“当年你是怎么去的?”
    她说:“闷罐车啊,根本辨不清东南西北。我只记着我们最早停在了一个小镇上,忘了叫啥名儿了,军人在那里帮着我们办理好了通行证,然后坐着他们的军车进去的。”
    那应该就是沟镇了。
    我说:“你和我爸结婚之后,这么多年你就没出去过?”
    我妈说:“没出去过。”
    我说:“那你带我离开的时候呢?”
    我妈说:“那次坐的是飞机。”
    这件事她早就跟我说过,准确地说,我们坐的是直升机。在那个年代,享受过这种待遇的人绝对是凤毛麟角,因此我跟同学喝酒的时候我说我一岁就坐过直升机,有人甚至猜测我爷爷或者姥爷是中央大干部。我长大之后,根据我妈的描述,我判断那应该是个洒农药的小飞机。
    我问她:“我们坐了多长时间?”
    我妈说:“那个飞机晃来晃去的,经常看见绿油油的庄稼突然像墙一样竖起来,晕死我了,一直在睡觉……”
    这一觉,可以在中国飞个对角线。
    我说:“那飞机直接把我们送到了白城?”
    我妈说:“下来之后又坐汽车,哐当哐当走了几个钟头才到白城。”
    我不甘心:“404的人说话都是什么口音呢?”
    我妈说:“天南地北,哪里的口音都有。”
    没听到任何有效线索。
    每个人都有故乡,我的故乡是白城。每个人都有籍贯,我的籍贯是北京。但是上大学的时候,还有一栏需要填写,那就是出生地,这让我很为难。严格地说,我不能写白城,也不能写北京,那我写什么?总不能写404,没有人知道它在哪儿。因此,我是个没有根基的人,包括我最早的照片也是一岁以后拍的,那时候的我很胖,坐在手推车里,跟个藕似的。别笑,你小时候也一样。
    我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妈,我想去一趟404。”
    我妈没听清,或者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要去哪疙瘩?”
    我一字一顿地重复道:“404。”
    我妈一下就翻脸了:“你去那儿干啥?”
    我妈的态度急转直下,让我有些发懵,我说:“就想去看看。”
    我妈说:“不行!”
    我说:“为什么?”
    我妈突兀地冒出一句:“你爸就死在那儿了,你也想死在那儿啊?”
    我有点急了:“妈,你说什么呢!”
    我妈说:“反正你不能去。”
    自从我读大学之后,我妈就不怎么管我的事了,不管我做了什么决定,只是通知她一下。她也找到了自己的乐趣,打麻将。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如此排斥我去404。
    我说:“那里有危险?”
    我妈说:“当然了!”
    我说:“什么危险?”
    她突然哭起来:“你这个小兔崽子咋就不听话呢!现在虽然你不在我身边,但我至少知道你在北京,你要去了那个鬼地方,我就再也找不着你了!”
    我不再问了。
    她从年轻的时候就进了404,在那里生活了九年,几乎没有外出过,最后莫名其妙地失去了老公,又被迷迷瞪瞪地送出来,出来之后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生活了九年……她对404肯定不会有任何好感。
    我说:“好啦好啦,你去玩麻将吧,我不去了。”
    她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哭声,这才说:“你最近回不回来啊?”
    我说:“等五一吧。”
    她好像很怕失去我似的,大声说:“你要是说话不算数,我去北京把你揪回来!”
    我笑了:“你都不知道我的住址,怎么找到我?”
    我妈轻蔑地说:“我每个月都给你寄盘锦大米,不就是那个快递地址吗?”
    我沉默了片刻才说话:“妈,你应该去当侦探。”
    接着,我又在网上查了查404的位置,大多数文章都云里雾里,少数文章提到404可能在东北,只有一篇游记写到了进入404的办法:从丹东市乘坐95次列车,在大兴安岭站下车……95次列车从丹东市就直接出境了,下一站就是朝鲜的新义州市!
    还有人说,404其实有个4C级机场,只能起降庞巴迪公司生产的小飞机,北京和沈阳都有航班。这条信息倒是跟我妈离开时的情况吻合,但我查遍全网也没找到一条有关404机场的信息。
    接下来,我联系了一个刚刚在网上认识的女孩,她叫Coco,是个程序员,我想跟她咨询一下404网页为什么叫“404”,以及它跟那座叫“404”的城市有没有关系。
    认识Coco之前,程序员给我的印象一直都是那样的,那样是哪样?你懂的。但是,我从朋友圈看过Coco的照片,透着某种高贵的气质,就像那些经济自由,宣扬独立的女网红,而且她不P图,这很加分。
    我们用语音交谈。Coco的声音很好听,带了一点南方特有的软,而且十分健谈。
    我问她:“除了百科上的解释,你对404网页有什么其他看法吗?”
    她说:“404网页是另一个世界,一个代码的世界,在那里程序员就是上帝。”
    这太哲学了。
    我又问:“你所说的那个世界在现实世界里会有某种投射吗?”
    她说:“你说的是那座404核城吧?”
    我大吃一惊,立刻问:“你知道那里?”
    她说:“我在网上看过一些相关的文章。”
    我问:“它们之间有关系吗?我指那座城市和网页。”
    她说:“它们的关系就像鸡和蛋。”
    我问:“你是说它们之间联系紧密?”
    她说:“你的思维模式太粗浅了,鸡和蛋就一定有联系吗?鸡就是鸡,蛋就是蛋。”
    我越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了。
    她又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那个代码世界就是由我编程的,我就是上帝。我早就通过程序告诉过你们,上帝是个女孩。”
    我笑了:“所以我也是你创造的了?”
    她说:“没错儿。”
    我问:“那请问你给我的设定是什么?”
    她说:“你独自一个人在北京奋斗,做事慎重,内心善良。”
    我说:“这些形容词放在谁的身上都可以。”
    她停了停,突然说:“你来自单亲家庭。”
    我一下愣住了:“你怎么知道?”
    这次她笑了:“你祈求上帝保佑的时候,为什么认为上帝了解你所有的事情?”
    第八章出发
    我还想说什么,却被Coco打断了,她说:“好啦,我要忙了,闲了再聊。”
    然后就挂断了通话。
    有句话说,这个世界上有三种人——男人,女人,程序员。我一直把这句话奉为真理,但今天我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第四种人,那就是女程序员。
    Asa还没有回来,接着我玩起了游戏。
    这款《使命召唤4》是2007年出品的,它的代入感远超目前高科技的VR和AR游戏。游戏中有个章节叫《双人狙》,被评为角色扮演类FPS游戏中最出色的关卡,它的大背景是冷战后白宫第一次授权的暗杀行动,玩家要潜入荒废的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狙杀正在进行军火交易的反政府武装头目。整个游戏场景完全是按照真实的切尔诺贝利1:1设计的,连废弃的布娃娃都一模一样。
    进入游戏之后,NPC就会在玩家身上放置一个伦琴仪,一旦玩家误入辐射区,屏幕就会疯狂抖动,随后黑白化,伴随着伦琴仪疯狂的“滴滴”声,玩家再也没法控制自己的角色了……
    这不是一款游戏,更像一部身临其境的电影。
    通关这一章节之后,我信心大增——404里再险恶,也不会超过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吧。
    但我也隐隐有些担忧——404里除了留守人员,会不会有什么不法组织呢?404不是游戏,我也没有狙击枪……
    紧接着我就搜到了一个帖子,楼主自称去404探过险,他说404有一群神秘的人,永远穿着防化服,他们把三不管的404当作据点,跨过黑龙江到中俄边界跟老毛子做军火交易……
    Asa终于回来了,他买回了行李箱、长袖衫、防水内衣、瑞士军刀、医药箱、望远镜、防风打火机、手摇式手电筒,袖珍氧气瓶……当然还有便携式伦琴仪,这东西在核辐射区就跟命一样重要。
    其中有个多功能防水睡袋我要重点夸一下,它的伸缩性非常好,平时它只是一款野外用的双肩包,到了晚上,它可以拉长成一个睡袋。
    我叮嘱他帮我买一款防水笔记本套装,他也买到了。广告上说,你甚至可以在水下用它记录一切——写作是我的老本行,说不定回来我还会创作一部有关404的悬疑剧。
    他还帮我买回了一套直播装备:电容麦克风,高品质摄像头,监听耳机,电源,支架……如果404有信号,我要给我妈直播我的所见所闻,让她重新看看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Asa说:“今天晚上你就住在我这里吧,我们明天一早出发。”
    我掏出手机看了看,说:“不行,我们现在就走。”
    Asa想了想,然后说:“好吧,我去安排一下。”
    这时候已经是晚上10点零8分,距离张本利取我性命不到两个钟头了。Asa打了几通电话,然后我们就拎着行李箱下了楼。
    走出楼门,我紧张地四下看了看,没看到穿黑风衣的人。
    Asa公司的车已经在楼下等我们了,那是一辆七座商务车,车上竟然坐着五个穿制服的保安,看来Asa早有准备。我在心里得瑟起来——张本利,你来呀,快活呀,反正有大把时光。你来呀,流浪呀,反正有大把方向。
    我们顺利地来到了火车站,顺利地通过了安检,顺利地坐到了火车上……我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此时此刻,我感觉Asa就是我的亲兄弟。
    4月12日11点59分,火车准时驶出北京站。就在苍蝇拍抡下来的一瞬间,苍蝇灵敏地飞走了,作为苍蝇的感觉真是太爽了。
    Asa坐在我旁边,戴上颈枕,扣上耳机,又开始听他的成功学了。
    乘务员都操着一口纯正的东北话,很亲切,看来这辆列车隶属于沈阳铁路局。乘客大部分也都是东北人,这种乡音让我感到很安全。
    我的手机响了,收到了一条短信,我打开一看,正是那个张本利发来的:今夜半,北京站,你的背影真好看。
    我晕了一下。
    还他妈是三个单押,他真应该去唱Rap。
    紧接着我又收到了一条短信:你这么干只是缓期执行,我们随时都会出现在你身后。
    我放下手机,忽然想到——要不我这辈子就别回来了吧。
    这个念头迅速被另一个想法压了下去,等我回来拿上十斤八斤“错”,把你们砸个七荤八素六六大顺!
    我一边做着白日梦,一边酝酿睡意,就在我快睡着的时候,我听见了敲木鱼的声音。
    睁开眼睛,我先看了看旁边的Asa,他已经睡着了。接着我扭头朝背后看去,这才发现原来我才是木鱼——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儿,正拿着巴啦啦小魔仙魔法棒敲着我的脑袋!
    我强忍着起床气,露出了自认为和蔼可亲的笑容:“宝贝,你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呀?”
    小孩儿说:“我是男的。”
    你一个“男的”玩什么巴啦啦小魔仙魔法棒啊?
    他说:“叔叔不跟我玩儿。”
    他旁边坐着一个30岁左后的男子,脑袋靠在椅背上,半张着嘴,睡得正香。他应该就是这个小孩儿的监护人了。虽然我们的座位相邻,但我们是一等座,他们是二等座。Asa并不奢侈,只是我们买票的时候只剩下一等座了。
    我说:“可是我也要睡觉啊。”
    小孩儿说:“你不要睡觉,你跟我玩儿,要不我就敲你。”停了停他又补充了一句:“使劲敲。”
    我一时有些恍惚,难道我穿越了,来到了张本利的童年时代?
    我低声说:“你敲我我就把你的魔法棒给撅了。”
    Asa醒了,他闭着眼睛嘀咕了一句:“你对人家小孩儿温柔点儿。”
    我说:“那你陪他玩儿啊。”
    Asa转过身去,用身体拒绝了我。
    小孩儿的监护人终于醒了,他说:“不要烦叔叔,到爸爸这里来。”
    那个小孩儿这才不情愿地坐回了座位上。
    终于清静了。
    趁着在车上百无聊赖,我开始琢磨404。
    404其实是一个范围很大的区域,具体有多大,没人说得清。听我妈说,404的城区是分块儿的,有点类似于大庆,什么萨尔图区,龙凤区,让胡路区,大同区,红岗区……这些区之间更多是草甸子。
    当年,省台天气预报里每次都会出现一个地名,叫‘东北林区’,播报顺序就在省城之后,其实东北林区就是指404。
    我听过一个传闻,说一个人去404探险,结果失踪了,后来,有一次他女友夜里上网,突然断网了,他女友看到他的脸在404notfound网页上一闪而过……
    我并不相信这些说法,我深知什么叫以讹传讹,三人成虎。404还有留守的工作人员,怎么可能那么恐怖?就说这个失踪的人吧,他叫什么名字?他的家属去公安局报案了吗?他的女友在网页里看到他之后录下视频了吗?
    想着想着我迷瞪了,在半梦半醒间,我隐隐听到后座那个男子在打电话,他应该是个生意人。
    “这次我只进了一件货……”
    “田力牌的……”
    “销路不太好,他们给我推荐了东北林区,说那里有需求……”
    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Asa不在,估计去洗漱了。
    我回头看看,那个男子和那个小孩儿已经下车了,换成了两个陌生的乘客。
    我坐直了身体,还是决定跟我妈发个微信:妈,我去404了。
    过了好半天,我妈才回了我一条语音,她忽然变得很平静:去了就去了,注意安全。
    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接着我妈又给我发来了一段文字:我给你个地址,二区302号门8号楼2单元201,那是咱们从前的家,在404东部,你要是能找到的话就回去看看吧。你爸出事之前曾经对我说,他在家藏了些东西,但是搬家的时候我并没有找着,当时催得急,我也就匆匆离开了。
    我回道:好的。
    过了会儿,我妈又给我发来了一张照片,那是一个三口之家的合影,男人梳着大背头,戴着黑框眼镜,表情严肃;女人头发很长,烫了一个大波浪,她在笑,不过笑得很拘谨。她的怀中抱着一个婴儿,正在吃手。
    男人是我爸,女人是我妈,婴儿是我。
    我把图片存了。这是我家唯一一张合影,也是我爸留下的唯一照片,听说他的遗像都是从这张照片上裁的。
    跟我妈聊完之后,我看了下时间,还有三个小时的路程,我瞄了一眼Asa的平板,发现他正在看小说。百无聊赖,我刷起了微博。
    刷着刷着,我突然看到这样一个标题——《列车上女子凉水冲奶粉牵出贩婴案》……
    贩婴案?
    不知为什么,我一下想到了刚才那个小孩儿,他把带他的那个男子叫叔叔,而那个男子却自称“爸爸”!
    我努力回忆了一下,又发现了一些可疑的细节——那个男子曾经打出过一个电话,他说他只进了一件货,那应该是一个小孩儿的意思。田力牌,很可能暗指男孩。东北林区是404的代称,也许他要把小孩卖到那里去……
    第九章一个叫依龙的小镇子
    我马上站起来,来到车厢连接处,找到一个胖墩墩的乘警,对他讲了这件事儿。
    他掏出本子很认真地做了记录,并留下了我的电话,然后说:“谢谢你提供的情况,我们会联系沿途警方,寻找这个小孩儿的去向。”
    我回到座位的时候,火车停靠在了锦州站。Asa已经回来了,他问我:“你去干什么了?”
    我坐下来,对他简单讲了讲那个小孩儿的事儿。他四下看了看,大声问:“那个人贩子呢?”
    我说:“已经下车了。”
    他一下就站了起来,我说:“你要干什么?”
    他朝车窗外看去:“这个站下的?”
    我拽了他一把:“他们半夜就下去了,警方会管的,你坐下吧,我们还有我们的事呢。”
    这时候,火车“哐当”一声开动了,他只好坐下来,嘀咕了一句:“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我说:“我也是后来才起疑的。”
    然后我就去洗漱了。
    等我回来的时候,Asa接着说:“404不是废弃了吗?怎么还有人买小孩儿?”
    我说:“我觉得不是404有人买小孩儿,而是他们把404当成了交易地点,那里没有法律,很安全。”
    Asa不同意了:“你不能这么讲话,中国哪里没有法律?”
    我说:“我的意思是那里很偏僻,就如同,土匪从来不在城市里出现,他们都在荒山野岭活动。”
    Asa又摇了摇头:“现在是法治社会,哪里来的土匪?”
    好吧,跟个杠精就不能聊天。
    我说:“总之,404肯定不是北京,我们要小心。”我怕他继续较真,马上跟了一句:“404不是北京吧?”
    他很认真地说:“404虽然不是北京,但也归北京管。”
    我只好顺着说道:“那倒是。”
    火车越来越快了,如同我们的生活。车窗外是田野,已经有了绿意,远处是一道道的杨树林,整个地貌在缓缓旋转着。
    我闭上眼睛,忽然感觉很蹊跷,之前二十多年,我很少关注这个“不存在”的故乡,而自从我决定去404开始,这三个阿拉伯数字就如影随形了,坐个火车都能遇到去那里的人贩子。
    这就是红军现象吗?
    我给那个叫二牤子的读者解释一下红军现象,意思就是你在某个地方看到了一个不常见的词语,在一段时间内,这个词语会像鬼魅一样反复出现,你总能在不经意的地方看到它。
    关掉搜索引擎吧,你查不到的。
    我转头朝外看去,火车正路过一个村庄,有个类似工厂的院子,外墙上用白漆写着一行大字,那是个简单粗暴的广告——XX农家就是好,一来你就走不了。
    火车开过去之后,我久久回想后半句,忽然觉得这次可能是个不祥之旅。
    ……
    我和Asa在丹东下了车,在饭馆吃了大饼子和杀猪菜,然后简单修整了一下,就去租了一辆SUV,直奔位于辽宁和吉林交界处的新开岭隧道。
    平时在北京夹尾巴开车开惯了,来到了广袤的东北,必须开一辆SUV才有驰骋的感觉。
    办完杂七杂八的手续,我们驶上鹤大高速的时候,太阳已经西垂,夜幕就像一张正在闭合的大嘴,我一路朝东北方向开去,有点虎口脱险的感觉。
    你以为东北跟你想象的一样荒凉?错了,东北的荒凉你根本想象不出来。
    两旁的黑土无边无际,不见一个人,一条孤单的公路空空荡荡,前后不见一辆车。好不容易看到了服务区,不知道为什么都是关闭的。我瞄了一眼油箱,已经所剩不多,渐渐有点不踏实了。
    Asa在副驾位置上睡着了,他的脑袋靠在椅背上,姿势端端正正,就像面对一大片草原正在闭目深呼吸。
    一条匝道由主路分离出去,它盘旋了几圈,朝着西北方向一头扎进了大山的深处。导航显示,那是G1113沈丹高速,途径五龙山。
    月亮出来了,远处的重峦叠嶂渐渐变得鬼祟起来,就像一个人白天的时候还笑呵呵的,天黑之后,他突然变成了鬼脸。
    高速路是双向四车道,路边偶尔会出现一辆闪着警灯的警车,还有个正在敬礼的警察,开近之后才知道,那其实是假人假车。这是东北高速的特色,时刻提醒驾驶员注意行车安全。
    越深入东北,现代化的痕迹越不明显,几乎看不见一个监控,甚至高速路都不设护栏了,偶尔碰到一辆同向的车,我们会友好地互相鸣笛,就像在互相鼓励。
    从丹东市到新开岭隧道将近300公里,开车预计三个半小时到达。
    天彻底黑下来之后,开车反而简单起来。路上没有路灯,两旁也没有标志物,整个世界缩成了车灯照亮的那一块面积,我就在这个面积里前行。
    开着开着,困意就上来了。
    我叫了Asa两声,他根本不醒。
    我打算透透风,驱赶睡意,刚刚把车窗摇下一个缝隙就被大风呛了一口,赶紧又摇上了。没有高楼大厦阻挡,这里是狂风的天下。最后我打开了车载音响,把音乐调到了最大声——
    “尊敬的核城先生,你为什么一直对我避而不见,刀枪剑戟渐行渐远,这世界已经换了一片天。尊敬的核城先生,你为什么跟这世界划清界限,除了无尽的等待,已经没有什么是永远。黄土那么厚,时间那么远,我要和你谈谈四十年以前。苍天那么高,时间那么远,我要和你谈谈四十年以前……”
    实际上这是小说《尊敬的秦陵先生》主题歌,河马乐队唱的,我只是改了改歌词。
    两个多小时之后,我们终于来到了新开岭隧道。隧道这头是辽宁,那头就是吉林了。
    这期间,我已经不知不觉打了几个哈欠。
    Asa突然说话了:“你困了?”
    看来,他是被音乐震醒的。
    我点点头,说:“没有。”
    Asa说:“你连点头摇头都分不清了,我来开吧。”
    我说:“不用,下个出口我们就出去,找个酒店睡觉。”
    Asa说:“我怀疑这地方就没有酒店……”
    进入隧道之后,我的眼皮彻底抬不起来了。
    隧道内黑洞洞的,似乎永远没有尽头,我甚至怀疑这期间我打过两个盹儿,最后,我听到Asa在我耳边喊了声:“小赵你醒醒!”
    我猛地抬起头,发现车身冲向了旁边的洞壁,我打了个冷战,赶紧把住了方向盘。
    Asa强制我停车,他来驾驶了。我换到副驾位置上,反而不困了,拿出手机搜了搜,最近的旅社在一个镇子上,那个镇子叫依龙。
    我们就朝着依龙镇扎了过去。
    这时候已经10点半了,镇子里很安静,只有远处的高速路上偶尔有大车“轰隆隆”驶过。镇子的街道呈T形,横向这条路更现代化一些,不仅有路灯,家家户户都是二层楼,一楼经商二楼住人,楼顶还有太阳能热水器。而竖向这条路稍显落后,一望无际的庄稼地里稀稀拉拉分布着一些瓦房,院落里有低矮的柴火垛。一个招牌很有特点,上面写着:国际酱焖嘎牙子。嘎牙子是一种鱼,确实很好吃,但前缀“国际”不免有些夸张,也许开饭馆的叫李国际或者张国际吧。
    我和Asa找到了唯一一家旅社,名字只有三个字——“招待所”,它就位于更现代化的这条街上。老板娘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妈,戴着一个碎花头巾,脸很黑,或者说太红了,接近了黑,东北的紫外线太强了,这是常年照射形成的肤色。
    大妈操着一口纯正的本溪话。
    虽然都是东北话,但各地口音又稍有不同,比如说“本溪”这个地名,锦州人说的是“本合一呀”,“合一呀”连读,尾音上扬,而本溪本地人说的则是“本溪以一以”,“溪以一以”连读,波浪一样上下浮动。
    我们钻过了新开岭隧道,怎么又来到了本溪地区?
    我开口就问这个大妈:“您知道404吗?”
    她说:“不知道。”
    我说:“那沟镇呢?”
    她眨巴了两下眼睛:“你们走差道儿了吧?”
    我说:“噢,没事了。”
    接着,她给我和Asa开了一个标准间,里面有一张折叠床和一铺炕,一晚上80块钱,连身份证都不用出示。
    老板娘说:“大兄弟,这疙瘩贼安静,你俩就打扑棱睡吧。”
    满口苞米茬子味儿,很亲切,但是叫我大兄弟是不是有点……她绝对应该叫我妈大妹子。
    我想出去转转,看看有没有人知道沟镇。Asa太累了,他躺在床上休息了,我就一个人走出了招待所。
    我开着车在镇子里慢慢转悠,走着走着终于确定了目标——我应该去派出所问问。
    十字路口竟然没有红绿灯,这让我有点不知所措,我抓着方向盘左顾右盼,躲过了三只探头探脑的母鸡,一辆吱吱呀呀的“倒骑驴”,两个突然冲过去的小孩儿……好不容易开过了路口,前面突然出现了一辆自行车,它慢慢靠到了我的车头上,骑车人倾斜,倒地,大叫……动作一气呵成。
    碰瓷儿。
    第十章“紧身裤”
    我一脚刹车停下来。
    虽然我知道这个人是碰瓷儿,但我人生地不熟,并不知道此地的“剧本”是怎么写的,不免有些慌乱。最后,我翻出一只口罩戴上,然后走下车去。
    地上躺着一个20出头的男子,很瘦,姑且叫他“瓷器男”好了。
    我首先看了看自己的车头,基本完好,然后我用手机拍了两张现场照片,接着就回到了车上,开始拨打110。
    我正在手机上查询当地的区号,就有人“咚咚咚”地敲车窗了,我抬头看了看,外面已经围上来十几个看热闹的人,一个大爷一边敲一边愤怒地说:“创了人还想跑?你下来!”
    我再次走下车,扒拉开围观的群众,在那个“瓷器男”跟前蹲下来,小声说:“兄弟,你干这行多久了?”
    他马上痛苦地说:“大哥,我不行了,我的腿肯定折了,贼拉疼,你把我送到医院去吧。”
    我摇了摇头:“你听说过‘三不一没有’原则吗?不垫付,不探望,不调解,没有钱。有伤跟医生说,有冤跟警察说,要钱跟保险公司说。”
    “瓷器男”突然换了一副嘴脸,变成了精明的商人,他压低声音说:“那你知道‘三没有一不’原则吗?”
    我很诚恳地说:“还真没有。”
    他把声音压得更低了:“没有自尊心,没有哪儿不疼,没有任何亲属。不起来就是胜利。”
    我怀疑这是他现编的。
    我突然问:“你知道404吗?”
    他被我问懵了:“你啥意思?”
    我摆摆手:“算了……你继续。”
    他接着说:“你也知道我是干啥的,这疙瘩没监控,就是警察来了你也说不清楚,至少在交警队待一晚上,录口供,签字画押啥的,很耽误事儿。不如你给我拿点钱,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都省事儿。”
    我站起来就要上车,“瓷器男”立即喊起来:“他要蹽,救命啊!”
    围观群众迅速把我包围了,有些人的口水已经喷到了我的脸上。我怀疑这些人都是他的托儿,但是他能讹几个钱啊,够分吗?
    我只好再次蹲下来,说:“我不可能给你钱,那我们就这么耗着吧。”
    “瓷器男”貌似很痛苦地支起半个身子,靠着车头坐起来,从兜里掏出一盒烟,自己点上一根,又递给了我一根。
    我摆了摆手,示意不要。他像个长辈一样,语重心长地说道:“大哥,你说你,有车有房有工作,一表人才,跟我一社会渣滓较啥劲啊。就200块钱,200块钱买清闲。”
    你怎么就知道我有房有车有工作了?
    我说:“我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清闲,用不着买,我还想卖给你点呢。”
    他坐着,我蹲着。
    他坐着,我蹲着。
    他坐着,我的腿有点蹲麻了,换个姿势蹲着。
    终于,他捱不下去了:“没见过你这么犟的。这样吧,你假装送我去医院,然后把我捎回家,就算是给我个面子。这么多围观群众陪咱们耗了这么长时间,咋地也得给大家个交代啊。”
    我抬头看了看,然后说:“上车吧。”
    “瓷器男”坐在副驾上,自行车放在了后备箱。我按了按喇叭,大家终于让出了一条路,有人还带头鼓起了掌。那位敲我车窗的大爷朝我竖起了大拇指:“年轻人,这么做才叫有担当!”
    我把车开走之后,问“瓷器男”:“你家在哪儿?”
    他说:“你把我送到洗浴中心吧,一直朝前开就到了。”接着,他主动跟我聊起来:“其实,我过去一直在本溪做买卖。”
    我不冷不热地问:“你做什么买卖啊?”
    他说:“去大超市,花一元硬币买个购物车,推出来,再以五块钱的价格卖给老头老太太。”
    我愣了愣,马上说:“高啊。”
    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挣钱就得靠脑袋。”
    我说:“现在你改用身体了。”
    他当然听得出来这是讽刺,不过他无所谓,又摇头晃脑地说:“唉,那买卖来钱太慢了,所以才改了路子。”
    洗浴中心不过是个低矮的门面房,牌匾上画着一个外国女郎,袒胸露乳的。窗子里的灯光一会儿红一会儿绿,似乎是某种暗示。
    我把车停下了。他下车之后还特意跟我说了声:“我叫小马哥,江湖路远,有缘再见。”
    我没搭理他。
    他把自行车搬下去,去了洗浴中心。
    我看看手机,时间太晚了,于是拐个弯儿,直接回了招待所。
    Asa已经睡着了,我洗漱完毕,往床上一躺就睡着了。看来,在城市里失眠都是矫情。
    过去,我每次被闹钟吵醒,总会有一种冲动,想砸烂全世界的闹钟,但这天早上我是被公鸡叫醒的,居然神清气爽,一点都不想砸死那只公鸡。看看手机,还没到五点,但我却感觉精力充沛,甚至很想出去跑一圈。
    上次晨跑是哪年了?
    我躺在炕上磨蹭了一会儿,天终于大亮了,屋外山清水秀,屋内窗明几净。烧柴的味道顺着门缝飘进来。
    我去卫生间洗漱的时候,并没有找到任何洗漱用品,Asa自己带了电动牙刷、牙膏和杯子,他转头看了看我,然后又拿出了一个备用牙刷头,说:“等会儿你用我的吧。”
    早饭是碴子粥煮鸡蛋,老板娘自己做的。这些质朴的乡下人不知道什么叫溏心蛋,鸡蛋煮的时间过长,蛋黄邦邦硬,但拌在碴子粥里格外好吃。老板娘说:“可劲造吧,没污演(染)。”
    吃过早饭,我们要离开的时候,忽然发现车胎被人扎了。
    老板娘马上告诉我们,肯定是附近汽修厂的人干的,为了增加收入,这是他们惯用的伎俩。
    我权衡了一下利弊,觉得在这里修车太不值了,没准还会被人敲竹杠。我跟老板娘打听了一下,得知每天八点半有一趟长途客车从依龙镇开往通化市。我对Asa说:“打电话叫租车公司把车拖走吧,我们坐长途车去市里再租一辆。”
    Asa说:“不行,我们得去那个汽修厂跟他们说道说道!”
    我说:“这里可是东北。”
    Asa说:“东北怎么了?”
    我卡了一下,只好说:“你有证据吗?”
    Asa指了指老板娘:“她就是人证啊。”
    我看了看老板娘,老板娘赶紧说:“我啥都没说啊。”
    Asa立刻盯住了她:“您怎么这么软弱呢?”
    我说:“Asa,那些债主随时都可能找到我,我们先办事儿吧。”
    说完,我不再征求他的意见,直接给租车公司的人打了电话。
    在等待期间,Asa还是不甘心,他问老板娘:“汽修厂在哪儿?”
    老板娘躲开了他的眼睛:“我可不知道。”
    Asa不再问,一个人朝外走去。
    老板娘赶紧说:“有三四个汽修厂呢,你去找哪家?”
    Asa想了想,这才转身走回来。
    租车公司的人很快就到了,我们赔了补胎的钱,还给他们打了个五星好评,终于结了这一单。本来我打算让他们捎我和Asa一段,没想到不同路,只好作罢。
    接着,我和Asa拖着行李箱走出镇子,看到了两棵大杨树,那里就是长途客车的“车站”了。
    “突突突……”一辆吉林牌照的黑色老式桑塔纳停在了我们旁边,司机直接下来了:“兄弟,打车吗?”
    他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蘑菇头,豆豆鞋,紧身裤,戴着一副墨镜,看上去很像那些喊麦的主播。
    我摆摆手说:“不用了,谢谢,我们等长途车。”
    “紧身裤”一副万事通的样子:“别等了,那大客昨天晚上坏在二道岗了。”
    骗子。
    Asa说话了:“依龙镇的汽修厂在哪儿?”
    天哪,他还没完了。
    “紧身裤”说:“汽修厂就是我哥开的啊,你有啥事儿?”
    Asa说:“他把我们的轮胎给扎了。”
    “紧身裤”马上说:“哎,我家从来不干那种缺德事儿,肯定是霍老五干的。”
    我拽了Asa一把,朝着那个“车站”走过去,我低声对他说:“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Asa说:“你说。”
    我说:“从现在开始,不管遇到什么人什么事你都不要讲话了,我来对付。”
    他困惑地看了看我。
    我说:“恕我直言,你就像一个幼儿园的小孩儿来到了成人社会,如果按照你的世界观做事情,我们会处处碰壁,最后耽误大事儿。”
    他很不满地说:“我怎么就幼儿园了?”
    我说:“在你眼里,这个世界上是不是有好人和坏人?”
    他说:“当然啊。”
    我说:“实际上不是这样。”
    他说:“为什么不是这样?”
    我知道我跟他讲不清道理,必须快刀斩乱麻:“你是来帮我的,对吧?那你就听我的。”
    他想了想,终于把耳机戴上了:“好吧。”但马上又补充了一句:“只要不触犯我的原则就行。”
    我长长松了一口气。累。
    那个“紧身裤”竟然追了上来:“别走啊兄弟,你们就说你们去哪疙瘩吧,我比长途车快多了。”
    我试探性地问:“沟镇你知道吗?”
    Asa听见了,他对我使了个眼色,责怪我不该透露目的地。
    “紧身裤”摘下了墨镜,大声说:“我太知道了,我家就是沟镇的!你们遇到我算是运气好,那里很难找,导航上都没有,必须找本地人带。”
    他居然知道沟镇!
    Asa拽了拽我,一点都不避讳地说:“我不相信这个人……”
    是的,东三省的面积是全国的九分之一,而辽吉分界线长达600公里,我们随便问到了他,他就说他知道沟镇在哪里,这太巧了。
    “紧身裤”看出我们不信任他了,又说:“兄弟,我看你俩是从大城市来的,我知道你们要去哪儿。”接着他压低了声音:“是去404吧?”
    第十一章辽宁还是吉林?这是个深邃的问题
    我和Asa对视一眼,然后马上问他:“你知道404?”
    “紧身裤”得意地晃起了脑袋:“当然了!那地方离沟镇不远,只是我没去过,听说得去武警站开证明,太麻烦了。”
    就这样,我和Asa坐上了他的车。
    车子开动之后,我问他:“你消息这么灵通,听说过‘错’吗?”
    他问:“那是啥东西?”
    我说:“一种稀有金属。”
    他说:“沟镇有个铁匠铺,你们可以去问问。”
    我不再说话了,把头转向了窗外。
    东北地大,天蓝,人少,鸟多,车窗上落了很多鸟屎,严重遮挡了视线,我怀疑这辆车的雨刮器早就坏了。接着我四下看了看,这辆车实在太老了,车门上都是锈迹,仪表盘全坏了,我甚至看到了发动机,就像一个人做手术露出了肠子。如果我没猜错,这辆车的年纪比我都大。
    柏油路修修补补,颜色深深浅浅,车子一路都在颠簸。
    我发现,不经常坐豪车的人偶尔坐一次豪车往往会晕车,而经常坐豪车的人偶尔坐一次这种烂车也会晕车。
    Asa就晕车了,他一路上一言不发。
    我偶尔看了看反光镜,后面出现了一辆红色SUV,它应该也是去沟镇的,我真想带着Asa换到那辆车上去,但此处太荒僻了,对方应该不敢停车。
    走着走着,我转头从后窗看出去,发现那辆SUV不见了。它拐弯了?这中间没看到岔路啊。
    我想起了那些无处不在的讨债人,马上不安起来,开始不停地朝后张望了。
    Asa干呕起来。
    “紧身裤”拿出了一个崭新的塑料袋递过来:“一条龙服务。”
    我接过塑料袋,递向了Asa,Asa摆摆手,然后闭上眼睛,不停地深呼吸。
    终于,背后那辆SUV又露头了,乡间道路弯弯转转,刚才它可能被荒草挡住了。我对“紧身裤”说:“你开慢点儿。”
    “紧身裤”说:“你给你哥们按按虎口。”
    接着他就放慢了车速,虽然还是很颠,但终于不用担心脑袋撞到车顶了。后面那辆SUV越来越近了,它也放慢了车速,跟了我们一会儿,终于很不情愿地超了过去。
    我看清了,它挂的是当地车牌。
    超过我们之后,它很快就不见了踪影,我这才轻松了许多。
    Asa渐渐睡着了,我希望他一直睡到沟镇。
    “紧身裤”不想耽误时间,他不知不觉又加了速。
    又开了两三公里,我再次看到了那辆SUV,它停在路边,似乎出了故障。
    “紧身裤”把车开了过去,我终于看到了驾车的人,他正在机盖前捣鼓着什么。此人身材高大,穿着一件黑风衣,不过我没有看清他的脸。
    我的小心脏一下就被攫紧了。
    我拍了拍“紧身裤”的肩膀,低声说:“你能不能帮个忙?”
    他回头看了看我,问:“啥事儿?”
    我说:“我怀疑路边那个司机在跟踪我们,你下车去探探他的底。”
    “紧身裤”立刻朝后看了一眼:“他跟踪我们干啥?”
    我说:“跟你没关系。”
    他说:“哥们,你俩是不是摊上啥事儿了?”
    我说:“也没多大的事儿,就是在本溪跟人打了一仗。”
    他把车靠边停下来,说:“你直接告诉我,我该咋做?”
    我说:“你去问问他的车怎么了,需不需要帮忙,听听他是哪里的口音就行了。”
    “紧身裤”说:“这好办。”
    接着他就下车朝回走过去。
    我一直在反光镜里盯着他,他走到那辆SUV跟前,果然跟那个司机攀谈上了,几分钟之后,他快步走了回来。
    他上车之后,说:“水温太高了,他在散热。”
    我说:“他是本地人吗?”
    “紧身裤”说:“不是。”
    我说:“那他是哪里人?”
    “紧身裤”说:“我听不出来,反正是个南方人。”
    我一阵昏眩。在外地,到处都能见到东北人。但是在东北,除了省会城市,很少能见到外地人。
    我说:“具体是哪里?湖南?福建?广东?四川?浙江?”
    “紧身裤”说:“跟《双面胶》电视剧里的口音差不多。”
    毫无疑问,这个南方人就是黑风衣三人组的成员之一!但是我很困惑,他们是怎么跟着我从北京来到依龙镇的?
    我说:“你赶紧开车,甩掉他。”
    “紧身裤”笑了:“你们两个人还怕他一个人?再说了,他一个小南蛮子,就算借给他一个胆儿,他也不敢在咱们大东北撒野啊!”
    我说:“张子强也是小南蛮子,他胆子小吗?”
    “紧身裤”这才把车开动了,果然一路风驰电掣。十几分钟之后,Asa终于被颠醒了,他痛苦地说:“师傅,你赶紧停车,我要下去……”
    “紧身裤”一脚刹车停下来。Asa快步跑进了路边的草丛。我回头看去,那辆SUV并没有追上来。我心急如焚地等了很长时间,Asa终于脸色苍白地回来了,我往旁边挪了挪,他坐进来,把车门关上了。
    我说:“你没事吧?”
    他拿出水喝了一口,说:“没事了。”
    车开走了,继续颠簸。
    Asa突然看了看前风挡玻璃,大声问:“你的标呢?”
    我也探头看了看,前风挡玻璃上是空的。刚才Asa一直坐在副驾后面,看不到,他吐完回来,跟我换了座位,一眼就发现了这个问题。
    “紧身裤”说:“啥标啊?”
    Asa说:“交强险的标,年检的标,环保的标!”
    “紧身裤”说:“谁办那玩意啊,麻烦。”
    Asa说:“你停车,我们下去!”
    “紧身裤”把车速慢下来,说:“你们这属于违反约定,我可不退钱啊。”
    我拉了Asa一把:“你又不是交警,你管他合不合法,只要他能把我们送到沟镇就OK啊!”然后我对“紧身裤”说:“你赶紧开车。”
    “紧身裤”说:“到底是停还是走啊,你们商量好。”
    Asa把脸转向了我,大声说:“万一出了事谁负责?”
    我低声说:“Asa,我刚才看到了黑风衣三人组的人,他就在我们后面……”
    Asa的眼睛瞪大了:“真的?”
    我说:“刚刚甩掉他,所以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然后我对紧身裤说:“快快快,赶紧走!”
    Asa这才不坚持了。
    “紧身裤”戴上墨镜,把车速加快了,毫不在乎地说:“你们放心吧,我上次在沟镇遇到交警还是北京奥运会的时候。”
    这种超级flag,往往预示着要出事。
    果然,我们刚刚看到沟镇的界碑,车子就被两个交警拦下来了。
    驾驶证,没有;行驶证,没有;车检标志,没有。令我震惊的是,连车牌都是假的!
    最后,交警通过发动机编号才看出这辆车的前世今生。
    趁着“紧身裤”跟交警哭爹喊娘,我拉着Asa溜掉了。
    我挺开心的,至少“紧身裤”不是什么坏人,而且他真把我们带到了沟镇!
    沟镇比依龙镇还小,街道两旁是各种店铺,烟酒专卖,粗粮馆,寿衣店,情趣用品商店,菜市场……混杂着水产品市场和开水烫鸡毛的味道,
    如果说大城市是卡丁车赛场,那么小镇就是碰碰车游乐场。这里的人大都双手插着裤兜在街道上瞎晃悠,偶尔仨仨俩俩地聚在一起,一边东张西望一边磕着瓜子唠闲嗑,路旁停着很多“摩的”。
    我在手机上搜索了一下,没搜到派出所,但是搜到了武警站,导航显示我们在镇西,武警站在镇东,距离只有731米。我和Asa按照导航的指引朝前走去,刚走出几十米,导航就发出了警告:您已偏离航线,请重新规划路径。
    接着,我和Asa的手机都响了,分别收到了一条短信,内容是一样的:吉林省通化市旅游委提示您——旅游请登录官网咨询,投诉请拨打旅游局电话XXXXXXX。
    我重新看了看导航,整个地图颠倒了,现在我们在镇东,武警站在镇西。
    我和Asa掉了个头,又朝相反方向走去。
    走出几十米,导航又说话了,机械的声音里甚至带着愤怒:您已偏离航线,请重新规划路径!
    接着,我和Asa的手机再次响起来,又收到了一条相同的短信:辽宁省本溪市欢迎您的到来——本溪市政府宣。
    我直接走进了附近的一家五金店,跟老板打听武警站在哪儿,他朝着我们来的方向指了指,说:“沿着街一直走,走到头会看到一座很高的消防训练塔,那里就是了。”
    我说:“这条街是东西走向吗?”
    老板说:“不,是南北走向。”
    我想了想,又问:“这里到底属于哪个省?”
    老板白了我一眼:“辽宁省啊。”
    我道了谢,走出五金店,带着Asa又朝回走去,走出几十米之后,手机又响了,那无疑是通化旅游委发送的短信。我转身走进了一家超市,问收银员:“请问,这里属于哪个省?”
    收银员是个小姑娘,她正在玩手机:“吉林省啊。”
    我想起我有个朋友,他的大学在盘锦和锦州的交界处,男生宿舍在盘锦境内,女生宿舍却在锦州境内,打个电话算长途。本来是同一个学校的情侣,回到宿舍就变成异地恋了……
    可那是手机信号问题。行政区域的划分应该很清晰,一个小镇,你要么归A市管,要么归B市管,同一个小镇里的两家店铺,怎么可能一个在辽宁,一个在吉林?
    Asa也想说什么,我瞪了他一眼,他就闭嘴了。我朝五金店那个方向指了指,有些敌对地问这个收银员:“那个五金店呢?”
    收银员说:“五金店咋地了?”
    我说:“它属于吉林省还是辽宁省?”
    收银员眯着眼睛看了看我,好像我有病一样,过了会儿才说:“大哥,这才几步远啊,难不成就跨省了?”
    我还就不信了!
    我离开超市,让Asa留在原地,一溜烟地跑了回去,再次走进那家五金店,问老板:“这里到底是辽宁省还是吉林省?”
    老板正在接待一位顾客,他没搭理我,那个顾客倒说话了:“辽宁省。”
    我傻傻地站着,有点懵了。
    顾客离开之后,老板走过来,隔着柜台站在我对面,眯起眼睛看着我,眼神跟那个超市收银员一模一样,好像在问:你还想问啥?
    我朝外指了指,说:“那边有个超市,它属于辽宁省还是吉林省?”
    老板都没有朝外看一眼,淡淡地说:“兄弟,我们都在同一个税务所交税,你说呢?”
    好吧,这里是吉林还是辽宁,是广西还是福建,跟我有毛关系?我要去开证明了。
    我说了声:“谢谢。”然后就出去了。
    来到街上,我特意看了看经过的车辆,有的车牌是辽E,那是本溪的;有的车牌是吉E,那是通化的。我猜测,为了掩盖404的真实位置,有国家力量在此地特意进行了某种掩藏。或者,当初404选址的时候就有了这种考虑,故意建在了这个交界处。
    第十二章被哨卡卡住了
    我们终于找到了那个武警站,它的外墙上写着红色的标语:能吃苦!能战斗!能奉献!
    大门旁的岗楼里,站着两个笔直的武警哨兵,看上去都没我大,其中一个伸手示意我们止步。
    我说:“我们来办通行证。”
    他说:“你们要去哪里?”
    我说:“404。”
    他看了看旁边那个武警:“你知道吗?”
    那个武警摇了摇头。
    我心里一凉,赶紧说:“就是东北林区。”
    他皱了皱眉,然后说:“登个记。”
    接着,他拿出一本登记簿递给了我,我在上面填写了我和Asa的身份信息,交给他之后,又问:“我们要去哪里办啊?”
    他说:“你去行政科问问吧。”
    我和Asa走进武警站,找到了行政科,里面有个窗口,只有一个武警在值班,他长得眉清目秀,军衔是中尉。我趴在窗口前,说:“您好,我们想办两张去404的通行证。”
    中尉似乎没听过这个地方:“哪里?”
    我一字一顿地说:“404。”
    他说:“你去隔壁问问老霍吧,他负责办理边防证件。”
    我和Asa只好退出来,又走进了隔壁,这里只有一个年纪稍长的武警,他正在捧着缸子吹茶梗。我说:“您好,我们要办两张去404的通行证。”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Asa:“404?”
    我赶紧说:“对对对!”
    他抻了个懒腰,嘀咕了一句:“还真有人去那种玍古的地方……”
    我一下就看到了曙光!玍古是东北话,很不主流的意思,他至少知道这个地方!
    他接着说:“你们等等啊。”
    然后,他走到一个堆满资料桌子前,像玩华容道一样移开了桌面上的东西,真的找到了三排纸张,有红、绿、黑三种颜色。他拿过来分别看了看上面的文字,对我们说:“绿色是临时的,15天。红色是长期的,6个月。黑色是公务人员的,不限时间。你们要办哪种?”看来他对这个业务也不熟悉。
    我贪得无厌地说:“给我们办黑色的吧。”
    老霍点点头,打开了电脑:“提供一下你们的军官证或者警官证。”
    Asa说:“您别听他的,我们办两张临时的就行,我们是游客。”
    老霍白了我一眼,又说:“那就出示一下身份证。”
    我们提供了身份证,他劈里啪啦地打了会儿字,然后就开始打印了。我紧紧盯着那个打印机,生怕它突然出现什么故障。谢天谢地,这台打印机虽然很老了,但它很敬业,终于艰难地吐出了两张通行证……
    我接过通行证,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又问这个老霍:“您知道怎么去404吗?”
    老霍看了我一眼:“我又没去过。”
    Asa说:“您在这里办理通行证,怎么会不知道怎么去?”
    老霍喝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说:“海关的人都出过国吗?”
    我拽了Asa一下,接着问:“那我再问一下,这里为什么没有派出所呢?”
    老霍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说:“既然是个镇子就应该有派出所啊,假如有人打架了……”
    老霍说:“你以为我们部队解决不了打架的事儿?”
    我赶紧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老霍吹了吹茶梗,接着说:“这里不是镇子。”
    我一愣:“那是什么?”
    老霍说:“这里是个大社区,安置了很多回迁的农民。”
    我终于明白了,又问:“那这里属于辽宁还是吉林?”
    老霍答非所问:“我们部队跟地方是两个体系。”
    好吧,看来我只能把这个问题挂起来了。
    我道了谢,跟Asa走出了武警站的大院。
    外面的太阳好极了,我的心情也一派灿烂。实际上直到这时候我都不能确定这个武警站到底属于什么性质,内卫?黄金?森林?水电?交通?边防?警卫?消防?
    我低头看了看手上的通行证,忽然有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它们很简陋,就像大学宿舍的学生卡,要不是盖了武警站的章,我甚至觉得它是伪造的。相比之下,北京的进京证就太高大上了。
    之前在我的想象中,404这个地方多少有点吓人,但是当我接近它之后,它却剥去了神秘的光环——外围有武警的审批,内部有留守人员的把守,有什么好怕的?我看了看我和Asa满满当当的行李箱,感觉那些户外用品很可能有一大半都用不上。
    可是,它究竟在哪个方向呢?
    我又打开了导航,输入了“北京”,我发现导航在这里只能标记地点,却不提供路线,是个GPS盲区。
    恰恰在这时候,一辆三轮车全身抖动着开到我们旁边停下来,司机是个大爷,他穿着一件薄棉袄,腰间系着一根武装带,戴着脏兮兮的口罩。三轮车后面本来是拉货的斗,被他改装了一下,罩了一层塑料布,就成了车厢。大爷粗声大嗓地问:“你们上哪疙瘩啊?”
    在这个网约车风行的时代,东北的载客车辆还在遵循着最古老的拉客方式:上前搭话,然后讲价还价……
    我四下看了看,街道上好像也没有更好的交通工具了,就说:“我们要去404。”
    大爷拍了拍身后的塑料布:“上来。”
    我有些惊讶:“您知道?”
    大爷说:“我年轻的时候是开大车的,东北就没有我不知道的地场!”
    我抬腿就要上车,Asa却拉了拉我,然后问:“多少钱?”
    大爷说:“按时间算,去404得两个钟头,一百五。后面有画片儿,你们可以扫码支付。”
    Asa说:“您要是绕路开一天的话,我们还得按包车算钱吗?”
    大爷说:“大兄弟,我们这疙瘩没人能算得清公里数!”
    这时候塑料布里传出了一个女孩的声音:“要上就上,俩大老爷们,废话怎么这么多!”
    我愣愣地看了看大爷,小声说:“您还带了个……秘书?”
    大爷笑了:“这闺女也是去404的,你们正好搭个伴儿。”
    我和Asa互相看了看,终于爬进了这辆“计时车”。
    车上的女孩穿着短款的酱色皮夹克,黑色皮裤,腰上的肉露出来,白生生的,就像剥了一半的虾。她背着一个桔***的背包,看上去就像古代的包袱,款式真的很酷。我们上来之后,她把一只豹纹行李箱拽到了脚前,然后就低头去玩手机了。看上去,她算是个通俗型美女,有点像我的一位前女友(这不是显摆,我的前女友们都挺好看的)。
    大爷喊道:“车上有褥子,冷的话就把簸拉盖儿(膝盖)捂上啊。”
    褥子被我压在了我的行李箱下面,我挪了挪,Asa想把它抽出来,立刻飘起了很多灰尘,女孩在鼻子前扇了扇,不满地瞪了Asa一眼,Asa朝她抱歉地笑了笑,又松手了。
    三轮车开动之后,女孩终于把手机收起来了,我趁机想跟她搭搭讪,她却戴上耳机开始听歌了,这相当于拒绝跟你聊天,我只好作罢。
    时间是上午十点多,太阳越来越刺眼了。那么大的蓝天上只有一块云彩,很孤独。有多大的天就有多大的地,黑土一望无际,没什么秘密,就像东北人爽直的性格。
    走出一段路,女孩终于把耳机摘下来,似乎想眯一会儿,我见缝插针地说:“听口音你是北京来的?”
    女孩倒来了句东北话:“咋地?”
    我说:“你也去404旅游?”
    女孩说:“对啊。”
    我说:“我叫小赵,他是Asa,我们也是从北京来的。你怎么称呼?”
    女孩说:“叫我四爷。”
    说着,她从背包里掏出几罐啤酒,也不问我和Asa,直接扔过来两罐。Asa把啤酒还给了她,轻声说:“谢谢,我不喝。”
    四爷又朝外面喊道:“大爷,您要不要来一罐?”
    我连忙制止:“哎哎哎,别让他酒驾。”
    大爷说了句什么,听不清。
    四爷把啤酒打开,自顾自地喝起来。
    我也跟着喝起来:“你是怎么来的?”
    四爷说:“坐火车呗。”
    我说:“你知道路线?”
    她说:“说起来话长了。”接着她问我:“你们是怎么来的?”
    我说:“说起来话也长了。”
    四爷并不在意:“那就甭说了。”
    三轮车突然颠簸起来,轮子下响起了“沙沙”的声音。我撩开塑料布朝外看了看,我们驶上了一条细长的沙土路,两旁变成了一望无际的芦苇,比三轮车还高,严严实实地挡住了阳光,风一下变冷了。我想起了老电影《沙家浜》,这片芦苇里就算藏进千军万马也不会被人发现。
    四爷喝下两罐啤酒之后,双手抱住膝盖打起盹儿来。三轮车颠得就像活塞,她竟然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半个钟头之后,重新开上了柏油路,两旁依然是无边无际的芦苇荡。
    中途大爷停过一次车,他从车下拎出了一只脏乎乎的塑料桶,给车加了油,然后继续朝前开。四爷睡得不舒服,她迷迷糊糊地搬过我的肩膀,直接靠了过来。
    这是我和四爷的第一次身体接触。
    离404越来越近,我也越来越不安,上一次有这种紧张感还是我等高考成绩的时候。
    三轮车终于停下了,大爷喊道:“到了。”
    我叫醒了四爷,然后三个人先后跳下车去。路边有一块歪歪扭扭的石碑,上面写着红漆字:三七支路。
    大爷指着前面说:“那座房子就是404哨卡了,我不能再靠前了,要被抓的。”
    500米开外果然有一座白房子,它立在道路旁边,在绿植的映衬下十分显眼。路中央拦着一道路障,并不是栏杆,而是很原始的铁丝网,这种东西我只在战争电影里见到过。
    我们给大爷支付了车钱,他吐着唾沫数了数,又拿出20块钱还给了我们:“一小时五十分钟,没到俩小时,收你们一百三。”
    大爷开着三轮车离开之后,我们拎着各自的行李箱,朝着那座白房子走去。我转头看了看四爷,说:“我帮你拿吧。”
    四爷摆了摆手:“我没那么弱。”
    她虽然跟我前女友长得挺像的,但性格远不如我前女友温柔。
    风吹过来,空气中有一股芦苇特有的清新味道。
    很快,白房子里就传出了动静,三个武警陆续走出来,沿着路障站成了一排,他们身上的配枪让我更紧张了,那应该是95式自动步枪。
    这种荷枪实弹的阵势堪比边防。
    至此我彻底相信了,此地绝对是404。
    我们走近之后,其中一个武警中士朝我们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说:“此处不准通行。”
    Asa说:“您等等。”然后他掏出通行证举向了对方,对方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说:“对不起,军事演习期间任何人都不得进入。”
    我一下就傻了。
    第十三章迷路
    Asa正要说什么,我一把拉住了他,问:“请问演习什么时候结束?”
    中士看了我一眼,说:“军事机密,无可奉告。”
    Asa说:“那沟镇武警站为什么给我们开具通行证?”
    中士一直板着脸:“比如你去台湾,你要在大陆办理港澳台通行证,那是大陆准许你去。但你还要办一个入台证,那是台湾准许你来。懂了吗?”
    Asa马上反击:“你说404是台湾?”
    中士说:“台湾也是中国的一部分,我的比方有问题吗?”
    Asa说:“当然有问题!”
    虽然这个武警打的比方有点不恰当,但我没想到Asa竟然敢跟人家这么顶撞。我碰了碰他,然后对这名武警说:“我们是从外地来的,我们只想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进去?”
    中士正要说话,突然听到了什么动静,立刻转过头去,铁丝网里面突然出现了一个很瘦的背影,他应该是从白房子背后绕过去的,正快步朝里走去。
    另外两名武警也听到了,纷纷转过身去,中士高声喝道:“站住!”
    那个人似乎没听见,反而加快了脚步。
    三名武警都把枪举起来,中士接着喊道:“警告一次!警告两次!警告三次!”
    这三次警告几乎是连着喊的,我觉得就是走个程序,根本不给人考虑的时间。
    很显然,那个人听到了,撒腿就跑,他前面不远就是一大片芦苇,他一定是想钻进去。中士果断地抬起枪口,朝着天空扣动了扳机——404外围太安静了,枪声太响了,惊起了芦苇中很多鸟,“扑啦啦”飞向了天空。
    那个“偷渡客”一下就跪在地上,大声哭喊起来……
    两个武警淡定地走过去,把他拖进了白房子。
    我有点疑惑,这地方如此荒僻,应该常年都见不到什么人,为什么我们刚刚一来就遇到了有人闯卡被抓?
    会不会是专门演给我们看的呢?
    接着我对自己说,你以为你是特朗普的特使?自作多情了啊。
    四爷也说话了:“我就不理解了……”
    中士把嗓门提高了:“我最后通知你们一遍,请立刻离开!”
    我赶紧拽着Asa和四爷离开了。四爷愤愤地嘟囔起来:“鸟都不拉屎的破地儿,还管这么严!”
    走出一段路之后,我回头看了看,那名武警已经回到了白房子,只剩下那道铁丝网了。我说:“歇歇。”
    三个人纷纷放下行李箱,停下了。四爷余怒未消,一脚踢在行李箱上,它直接变形了,多功能睡袋掉了出来。
    我看了看她说:“你踢的是我的箱子。”
    她低头看了看,这才说:“哪儿买的啊,质量这么差。”
    Asa蹲下去,打开我的行李箱,把物品都装进了多功能睡袋,睡袋直接变成了旅行包。他说:“都不要生气了,他们也是遵守规定,奉命行事而已。”
    我朝沟镇方向看了看,刚才悔不该把那个开三轮的大爷放走。我说:“我们先回沟镇吧,过两天再来打听一下。”
    Asa说:“走回去?”
    我说:“你也可以选择跑。”
    返回的时候,三个人都有些泄气,没人说话。Asa戴上耳机,又开始听他的成功学了。
    我忍不住说:“它能让我们‘成功’地进入404吗?”
    Asa很少贫嘴,他没有接话。
    我并不甘心,又回头看了看,忽然生出了一个计划——这里是平原,哨卡又不是什么两山之间的要塞,为什么非要通过它?我们完全可以绕一下,找条小路钻进去。小时候去公园,我从来没有买过门票,围墙的豁口就是我的大门。
    但是,我不能把这个计划告诉Asa,他肯定不同意。
    走着走着,芦苇荡中出现了一条弯曲的小路,它呈“Λ”形折向了我们背后。
    我停下来说:“从这儿走。”
    Asa愣了愣:“你要去哪儿?”
    我说:“回沟镇啊。”
    Asa连连摇头:“NoNoNo,应该一直往前走。”
    我说:“你错了。”
    Asa挑高了眉毛:“我错了?”
    我点了点头:“来的时候,我一直都在记路,那个大爷就是从这里开出来的,然后我们就来到了柏油路上。不信你问四爷。”
    四爷一直在低头玩手机,她说:“我从来不记路。”
    Asa朝小路看了看,说:“这是折回去了啊……”
    小路旁边长着一棵病歪歪的榆树,它伸出一根很长的树枝,像栏杆一样挡在了小路上。
    我临时抱佛脚,说:“你看见那根树枝了吗?当时那个大爷还差点撞到它。没错儿。”
    Asa终于相信了:“那好吧。”
    于是我就带头走上了小路,Asa和四爷都跟了上来。
    走出了几百米之后,Asa警觉起来:“我怎么觉得我们一直背对着沟镇的方向呢?”
    我说:“你转向了。”
    四周的芦苇越来越高,小路越来越湿泞,我的鞋子上沾满了泥巴,走几步就要甩一甩。朝前看去,视野中只有无边无际的芦花,看不见一座房子。
    大概半个钟头之后,芦苇渐渐稀疏了,前面出现了大片的积水和苔草,那是沼泽,小路像个黑心导游似的,突然就不见了。
    看来,这些沼泽是404的天然围墙,并没有任何豁口。
    Asa看了看我,说:“你确定你一直都在记路?”
    我挠了挠脑袋,不知道说什么了。
    Asa说:“赶紧朝回走,去找到那条柏油路。”
    我只好跟着他朝回走去。
    路上,我问四爷:“四爷,你住北京哪个区啊?”
    四爷说:“我住在牡丹园。你们呢?”
    我说:“Asa在金融街,我挨着通州。”
    我忽然感觉,我们三个人的位置很有代表性——Asa算是外地精英,他住西二环。四爷算是老北京坐地户,她住在北三环和北四环之间。我是北漂一族,住在东五环……
    我又问:“你从事哪一行?”
    四爷说:“那可就多了,最早我在酒吧卖过啤酒,后来当过房产中介,再后来还在横店跑过龙套……”
    我说:“现在呢?”
    四爷说:“现在在家待业。”
    我说:“你最后一个工作是什么?”
    四爷说:“幼儿园老师。”
    我说:“挺好啊,怎么不做了?”
    四爷说:“他们不知道跟哪家公司合作,给所有小孩儿都戴上了‘紧箍咒’,说是监控什么注意力,我一生气就辞职了。”
    走着走着,我发现这片芦苇荡就像个迷魂阵,我们朝回走了将近一个钟头,始终没看到那条柏油路,四周的景物越来越陌生。
    我停下来观察了一下,广袤的黑土地被阳光加了一层***的滤镜,就像《三毛流浪记》漫画最后一幕的那个破败工厂。不远处有一条废水沟,水是***的,漂浮着塑料袋和废油渍。旁边有一个巨大的金属管道,一半埋在地面之下,一半露在地面之上,就像***腐烂看见了骨头。上面还包着***的海绵,时间久远,海绵已经变成了絮状物。
    我不得不承认,我们迷路了。
    没办法,我们只能继续朝前走,盼望碰到人。
    四爷问我:“你是干吗的?”
    我想说我是个编剧,话到嘴边又改了:“跟你一样,待业。”
    她忽然有些兴奋:“回北京之后,咱俩合伙开个烤串店吧?”
    我说:“好哇。”
    她接着说:“我烤,你卖。”
    我说:“为什么?”
    她特意打量了我一下,说:“你长的标致。”
    我心中暗喜,嘴上却谦虚:“我标致吗?”
    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突然说:“哎,你说404里面会不会有什么秘密设备还没有搬走?”
    我说:“为什么这么说?”
    她说:“不然他们为什么不让外人进入?”
    我说:“不是说军事演习吗?”
    她说:“那肯定是借口!连个人都没有,演什么习?”
    这么一说我也起疑了,军事演习是为了应对突发的战争,404都废弃了,谁会把把它设为打击目标?
    又走了很长时间,我们拐上了一条沙土路,这时候,我们已经彻底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了。
    就在我们四处乱撞的时候,终于看到了一辆卡车,它停在路边,七八个穿着反光服的人正在养护道路,地上扔着一些工具,还有个水壶。他们应该是道班的工人。
    我们立刻快步走了过去。
    我问道:“师傅,请问沟镇怎么走?”
    这地方长年见不到人,所有人都朝我们望过来,当然他们主要是看四爷。其中一个年长的工人拄着铁锹直起腰,似乎没听清:“哪儿?”他的头顶是秃的,典型的“地中海”。
    我大声说:“沟镇。”
    “地中海”说:“你们要走过去啊?”
    我说:“不然呢?”
    “地中海”说:“远着呢,等会儿我们下班了捎你们一段吧。”
    好心人啊。
    Asa赶紧说:“谢谢!”
    太阳被地平线吞掉之前,我们跟着这些道班工人一起爬上卡车,坐下来。车尾拖着一根释放静电的铁链子,车开动之后,铁链子“哗啦啦”地响起来,吵得耳朵疼。Asa和四爷都戴上了耳机。
    这些工人不怕吵,其中有几个还靠着车厢睡着了,“地中海”坐在我对面抽起了旱烟,很呛,Asa咳嗽起来。
    “地中海”问我:“你们从哪儿来?”
    我说:“北京,来404旅游的。”
    有个年轻工人插嘴问:“404是哪儿?”
    我正要解释,“地中海”说话了:“一个厂子。”
    年轻工人顿时失去了兴趣。
    我有些惊讶,立刻问“地中海”:“你也知道404?”
    “地中海”说:“以前我在那里面干过活儿。”
    我说:“可是我们被武警拦住了,不让进。”
    “地中海”说:“沟镇有个司机给404送物资,一个月跑一趟,你们去找找他,说不定能混进去。”
    第十四章同行者
    我一听马上燃起了希望:“怎么联系这个司机?”
    “地中海”说:“那我就不知道了,你们到了沟镇打听一下吧。”
    我赶紧说:“谢谢,这个信息很重要!”
    ……
    我们三个人再次回到了沟镇。
    四爷的电话响了,她接起来去了旁边,我对Asa说:“一会儿我们去打听打听那个送物资的司机。”
    Asa说:“你真要这么干?”
    我说:“是啊,难道你还有更好的法子?”
    Asa说:“这不合法吧?”
    我说:“我们有通行证,怎么就不合法了?你要是不愿意,我和四爷进去,你在外面等我们。”
    Asa想了想,终于说:“那好吧……”
    我看了看他,忽然很想笑。他是来投资的,在我的想象中,当地的乡镇政府应该热烈欢迎,甚至要挂上条幅,敲锣打鼓,还有小学生献花……可是我们来了之后才发现,这里并非地方编制,全部是军管,他就不灵了,跟着我拎着行李箱走了那么远,还坐上了道班的卡车,眼下又要“偷渡”进去……
    也是难为他了。
    四爷打完电话回来了,我对她说了我的想法,她说:“你们先去吧,我有点事儿需要处理一下。”
    我说:“什么事儿?我们能帮上忙吗?”
    她直接伸出手来:“借我15万。”
    我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很娘气地打了她的手一下:“谁有那么多钱……”
    她说:“那就不要随口揽事儿。”
    我说:“你还去404吗?”
    她说:“去啊。你们要是找到门路了就给我发消息。”
    接着,我跟她互加了微信,然后她就拖着行李箱离开了。
    剩下了我和Asa,我们一路打听,最后来到了沟镇的配货站,里面有一股刺鼻的农药味儿。窗口里坐着一个妇女,肿眼泡,蒜头鼻,她正在嗑瓜子。
    我说:“大姐,我是404的。”说出这句话我自己都吃惊。
    Asa转头愣愣地看了看我,我直视着这个女人,心里说:兄弟啊,拜托你千万别说话……
    大姐说:“你要干啥?”
    我说:“我想找一下那个给我们送货的司机,你知道他的电话号吗?”
    大姐说:“不知道。”
    我掏出一百块钱从窗口塞进去:“麻烦了。”
    大姐看了看那张钱,伸手把桌子上的工作服移开了:“喏。”
    好不含蓄。
    我探头看了看,桌面的玻璃下压着一张脏兮兮的纸,上面有几个电话号,我说:“哪个是他?”
    大姐说:“张宝贵啊。”
    我说:“我们都叫他张师傅,还真不知道他叫个啥。”然后掏出手机,正要记号码,大姐突然说:“等等,前些天好像有人替了他的班……”
    我赶紧说:“现在是谁?”
    大姐用座机打出了一个电话,果然要到了新司机的手机号。我记下之后,跟她道了谢,正要离开,大姐却说了句:“多拍点照片儿。”
    我一愣,回头看了看她,她狡猾地笑了:“404的人从来都不出来,你唬谁呢?”
    我也笑了一下,有点讪。
    来到街上,Asa说:“我们得投诉她。”
    我说:“投诉谁?”
    Asa说:“刚才那女的啊。”
    又来了。
    我很好奇地问:“为什么?”
    Asa说:“你说呢?”
    我说:“受贿?一百块钱?那只能算是信息费。再说了,人家帮了你,你反过来就投诉人家,这不是钓鱼执法吗?”
    Asa说:“你好油滑。”
    我不理他了,拿出手机,直接拨了那个司机的号码,通了,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公鸭嗓,纯正的东北口音:“séi啊?”
    我说:“请问……你是给404送货的吧?”
    他说:“咋地了?”
    我说:“我跟你商量个事儿,我是从北京来的,想去404看看,但是……”
    他说:“好。”
    我一愣,没太明白他说的“好”是什么意思,我干巴巴地笑了笑,问:“好……什么?”
    他说:“你不是想搭车吗?”
    痛快。
    他接着说:“一口价,404块。”
    太贵了,就拿高铁来说吧,这个价都够跑两千公里了。另外我不明白,为什么还要有个零头?
    我说:“能不能便宜点儿?从沟镇过去又不远。”
    他说:“兄弟,风险大啊!”
    算了,事到如今,我也不在乎那点钱了,我说:“我们两个人。”
    他说:“808块。”
    我说:“那提前说好了,你必须保证把我们送进去,不然我们可不给钱。”
    他说:“肯定的啊。但我只能把你们送到配给站,然后你们得自己走。”
    我说:“配给站在404里头?”
    他说:“当然了,那是我卸货的地方。”
    我说:“什么时候出发?”
    他说:“明天早上。”
    这太巧了吧?我们今天找到他,他明天就去404!我有些疑虑,又问:“你上次送货是什么时候?”
    他说:“上个月啊。”
    好吧。
    我说:“明天我怎么联系你?”
    他说:“你等着我联系你。”
    我突然问:“你认识王洪亮吗?”
    他说:“哪的?”
    我说:“404的留守人员。”
    他说:“我不认识。”
    我还想问问配给站离办公大楼有多远,可他已经把电话挂了,好像担心被人监听一样。
    我把手机装起来,问Asa:“这钱……”
    Asa说:“我出了。”
    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AA。”
    Asa直接从钱包里掏出900元现金塞给了我:“最近你手头紧,我出了。”
    好吧,我就是这个意思。
    接着,我给四爷发了个消息,告诉她我们联系到司机了,她并没有回复我。
    这天晚上,我和Asa在沟镇住下来。整个沟镇就一家旅社,名字还挺洋气,叫“威斯汀旅社”。
    我们的房间临街,却没有窗帘。隔音效果也很差,各种声音此起彼伏——外面偶尔驶过一辆大车,整个旅社都在摇晃,街上有人在喊孩子回家睡觉,前台的电视里正在打日本鬼子……
    刚刚躺下,送货司机就给我打来了电话,他提出要加钱。
    我略微思考了一下,这至少说明他有把握把我们送进404,不然他也不敢层层加码。还有,原来那个价钱让我很不舒服,现在他提出加100,等于帮我打破了那三个数字的魔咒,我很痛快地答应下来。
    没想到Asa听见了,他一把把电话夺过去,跟对方据理力争起来,就像父亲在教育儿子,对方可能实在不愿意听下去,直接把电话挂断了。
    我说:“完了,最后一条路也被你堵死了。”
    Asa气呼呼地说:“他这么不诚信,就算我们给他加了钱,他还会变卦的!”
    话音刚落,我的短信就响了,正是那个送货司机发来的,他告知了我们等车的地点和时间。
    这货让步了。
    我又把这个消息发给了四爷,她还是没有回复我。
    我忽然有点牵挂她。
    一个女孩,不会出什么事吧?
    ……
    日历又撕掉了一页。
    这天,我和Asa起了个大早,在街边吃了点东西,然后就走出沟镇,来到了约定的路上等那辆货车。
    这里很安静,路旁长满了荒草,Asa靠在树上连连打哈欠。
    陆续开过来一些大车和农机车,都不是我们要等的。
    终于,有一辆白色的封闭式货车开过来,车头已经掉漆了。它在我们面前停下来,司机从车窗里看了我们一眼,问:“是你们吧?”
    果然是昨天那个公鸭嗓。他看上去有点瘦弱,脸色说不清是蜡黄还是苍白,反正没有一点红润。
    我和Asa都点了点头。
    他把手伸出来。
    我赶紧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钱递给了他,说实话,我很担心他一脚油门跑掉。
    他跳下来,走到后面打开了车厢门:“进去。”
    我朝里看了看,车厢里堆着很多箱子,都用蛇皮袋包裹着,占据了一大半的空间,那应该就是要送进404的物资了,剩余的空地上坐着三个人。
    我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司机在身后推了我一把:“上去啊,他们都是去404的,别耽误大伙的时间。”
    这让我很意外——知道404的人本来就少,来到这里的人就更少了,眼下我和Asa却一下遇到了这么多“志趣相投”的人!不过我很快就想通了,很显然,这些人都在哨卡遇到了阻拦,最后都找到了这个货车司机——他是唯一的缺口。由于这辆车一个月才送一趟货,所以大家都被集中在一起了……
    Asa探询地看着我,我对他点点头,然后把旅行包放到车上,爬了上去,Asa也跟着爬了上来。司机立刻把车门关上了,“哐当”一声。
    如果司机不给我们开门,我们是出不去的,我有一种被关进监狱的压抑感。
    车顶只有一个小灯,发出弱弱的光,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一股铁锈的味道。
    车上的三个人都坐在马扎上,身体靠着车厢,增加稳固度。其中一对应该是情侣,那男的靠在女孩的肩上,正在玩那种“吃鸡肋”游戏,声音很大,女孩坐得端端正正,他们身边放着两只鼓鼓囊囊的旅行包。还有个20出头的男孩,他很瘦,穿着一件牛仔外套,领子竖着,看起来有点土,此时,他侧身靠在箱子上,手里捏着一个塑料瓶,“咔吧咔吧”响。我只能看到他半张脸,不知为什么,我感觉他有点眼熟。
    Asa轻轻地“嗨”了一声,算是跟大家打招呼。
    只有那个女孩朝我们友好地笑了笑,剩下那两个人玩手机的玩手机,玩瓶子的玩瓶子,看都没看我们一眼。
    我和Asa靠着车门坐下来,我的大脑一直没闲着——我和Asa是通过乾叔指点才找到404的,这些人是从哪里查到的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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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现在这么小你就有这份心意,将来你也会去做公益,记住,从小事做起,从身边事做起。量力而行。那些看着“高大上”的不一定适合你,它更适合新闻界。
    以上。希望对你有帮助。

三、宝宝打了疫苗回来后全身滚烫,怎么办啊?

    小儿正常的温度是26.2-37.8度之间是属于正常的,但如果超出了37.8度就是属于发热,38-40度是属于发烧的,在属于发热的时候我们可以进行物理性的处理,通常我们也用以下几个方法来帮忙宝宝散热1.冷敷法:这个方法简便易行,用冷毛巾敷在前额,毛巾变热后再用冷水浸后重新敷用。用冷水袋或冰袋敷效果较用冷毛巾敷前额要好2.全身温水拭浴或泡澡:将宝宝衣物解开,用温水(37℃左右)毛巾搓揉全身或泡澡,如此可使宝宝皮肤的血管扩张,将体气散出;另外水气由体表蒸发时,也会吸收体热。每次泡澡约10~15分钟,约4~6小时一次3.温酒精拭浴:用酒精70%酒精兑自来水1/1,或75%酒精兑水1/2,放在一个小碗中。把门窗关好,用纱布或柔软小毛巾蘸碗中的酒精,擦患儿手心、脚心、腋窝和上臂内侧、前胸和大腿根部。稀释后的水温约为37~40℃,再擦拭四肢及背部;若直接用酒精擦拭,会让小朋友觉得很冷,很不舒服,甚至抽搐。擦拭后可用浴巾盖一下身体,等5~10分钟,酒精蒸发得差不多的时候,体内的血液循环到了身体表面,又使皮肤变热时,就可以再重复第二次,如此重复三次左右,体内外的温度可迅速下降4.用凉毛巾擦拭:用稍凉的毛巾(约25度)在额头、脸上擦拭。5.多喝水,让宝宝出汗,还有水可以调节温度的功能,使体温下降与补充宝宝体内流失的水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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